毒手佛心 作者:陈青云
第三章 惘理违情(1)


  “天台魔姬”恨徐文对她冷酷无情,两种利器同时出了手,徐文险极地避开了
第一旋飞刃,连意念都不曾转,第二旋又告电闪圈来。

  徐文不由亡魂尽冒,他身中数枚“素女神针”,气血受阻,真力提不起来,眼
睁睁望着光圈曳至,却无法闪避,更谈不上封阻……

  就在这生死交关之际,飞对意外地倒飞回“天台魔姬”手中。

  “天台魔姬”冷冷地道;“‘地狱书生’,你已经死了一次!”

  徐文沁出了一身冷汗,但仍狂傲地道:“你为何不下手?”

  “哼!你想死很容易,你所中的‘素女神针’,就足以制你死命。”

  “如我不死,会要你的命。”

  说完,转身踉跄奔去。

  “天台魔姬”大声道:“你真的想死?”

  徐文充耳不闻,挣扎着向前奔去……

  他这一奔行,神针将循血道直攻心脉,势非穿心而死不可。

  “站住!”

  喝话声中,“天台魔姬”截在身前。徐文不期然地止步,栗声道:“怎么样?”

  “你当真想死?”

  “什么意思?”

  “天台魔姬”窒了一窒,才铁青着脸道:“我替你取出身上的神针。”

  徐文意外地一愣,随道:“用不着!”

  “哼!”

  冷哼声中,“天台魔姬”一掌劈了出去,徐文应手而倒,“天台魔姬”伸右掌,
自运功力,掌心顿呈玄玉之色,然后隔空三寸,在徐文周身游动了一遍,一根根细
针,脱体而出,吸在掌心之上。

  这不过刹那间事。

  正当她以奇门功力,吸尽了徐文身中的神针之际,徐文猛从晕眩中清醒,一见
“天台魔姬”俯身在侧,怒喝一声:“你找死!”

  身形一扭,弹了起来。

  “哇”的一声惨哼,“天台魔姬”栽了下去。

  徐文只觉浑身舒畅,真气流转如初,蜂螫的感觉尽失,一眼瞥见“天台魔姬”
掌心所附的神针,不由全身一震,脱口道了一声:“错了!”

  伸指往“天台魔姬”身上点去,当手指将触及那丰腴诱惑的胴体时,他怔住了,
手指竟然点不下去。

  俊面一变再变,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顾不得这多了,他在心里暗叫了一声,落指如雨,点遍了她周身三十六大穴,
然后取出三粒白色丹九,塞入她的口中,轻轻一点“喉结穴”,丹刃顶喉而下。

  只这顷刻工夫,他出了一头大汗。

  指尖触及柔腻肌肤的那种微妙感觉,似乎仍未消失

  大约半盏热茶工夫,“天台魔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徐文冷冷地道:“你也死了一次!”

  “天台魔姬”翻身而起,一脸茫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倒下去的,
她仅有的记忆,便是身躯被轻轻碰了一下,知觉随之丧失……

  徐文接着又道:“你是本人手下第一个死而复活的人,咱们从此两不相欠,再
见了!”

  身形一弹,如飞而逝。

  “天台魔姬”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跟着离开原地。

  且说,“地狱书生”徐文一路疾奔,足足一个时辰才登上官道,他缓了势子,
安步徐行,心里盘算着该回家去,还是继续在外面闯荡。

  以他的身形相貌,穿章打扮,徒步走在官道之上,的确十分惹人注目,但他毫
不在意,只顾想心事。

  蓦地——

  一阵呻吟之声,传入耳鼓,他不经意地转目一看,只见道旁一株古榕之下,躺
着一个黑衣人,一顶大凉笠遮住了头面,呻吟之声正是由他发出的。

  徐文心想,大概是什么路人得了急病,才会倒在路边呻吟。他瞥了黑衣人一眼,
继续前行,呻吟之声反加凄厉,像是十分痛苦。他走了数丈,憋不过好奇之念,又
折了回来,径直走到那人身畔。

  那人似乎觉察有人走近,呻吟之声立即停住,但身躯却抖动不止,显然是在勉
强忍住痛苦。

  徐大开口发话道:“朋友,什么回事?”

  黑衣人答了话,声音是颤栗的;“你是道上朋友么?”

  “是的!”

  黑衣人掀开了遮脸的凉笠,失神的双目,打量了徐文几眼,然后又把凉笠遮上。

  只这一眼,徐文已看出对方是一个半百老者,右颊上有半个手掌大一块刺目的
疤痕,对方的动作,使他很不耐,正待转身离开……

  黑衣人却又开了口:“小友是谁?”

  “‘地狱书生’!”

  “什么,你……便是‘地狱书生’?”

  “不错!”

  “如此你请便吧!”

  徐文大感奇怪,一句话反使他打消去意,要追问个明白。

  “阁下什么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阁下是以正太君子自居了?”

  黑衣人缄口不答,但却微起哼声,显然他已熬不住痛苦。

  徐文话锋一转,道:“阁下是生病还是受伤?”

  黑衣人的牙齿格格一阵作响,冷漠地道:“你还是请便吧!”

  “在下要走,你留不住,在下不走,你说了等于白费。”

  “你……想怎么样?”

  “把事情弄明白,阁下有名号吧?”

  “没有”

  徐文乖戾之性大发,一挥手把黑衣人遮脸的凉笠扫飞数丈之外,寒声道:“阁
下莫非见不得人?”

  黑衣人双目圆睁,像是怒极,身形一起,但刚起得一半便栽了回去。徐文目光
在对方面上绕了几绕,脱口道:“阁下是中了蚀心剧毒!”

  黑衣人惊愕地张大了口,好半晌才迸出声音道:“小友……如何知道?”

  “阁下中了剧毒,而能不当场毙命,内功必然高得骇人……”

  “你……”

  “不必惊奇,区区在下对于‘毒道’还略谙几分。”

  “哦!小友……”

  “阁下虽以内元逼住毒性,不使攻心,但仍然活不了,

  大概半刻时间之内就得一命归西,阁下中毒到现在多少时间了?”

  “五天”

  “五天?”

  徐文不禁栗声而呼,对方中毒五天而不死,大大超出他估计之外。

  黑衣人喃喃地道:“我……自知不行了,唉!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阁下伤在何人之手?”

  “仇家!”

  “谁?”

  “这点恕难奉告。”

  徐文俯下身去,用手一探对方经脉,然后再翻开眼睑,陡地全身一震,后退了
数步,心里涌起了几种不同的意念——

  从毒性手法,他断定施毒者是自己的父亲,那对方口中的仇家也便是父亲,彼
此之间是什么样的仇怨呢?

  自己该杀了他,消灭一个仇人?

  任他毒发而死?

  救他?

  当他想到“救他”之时,自己也觉得荒诞可笑,为什么会有这种意念?为什么
要救父亲的仇人?但他不难知道之所以产生这意念的根源,是因为他一向清楚父亲
并非正人君子,也许眼前这黑衣人是无辜的,也许是受过害的,身为武人,自不能
逃出恩怨两个圈子之外。

  他冷傲、乖戾、任性,是环境使然,在这种性格之下,潜存了一丝与生而来的
善良这一先天的本质,被后天的性格所抑制,但却时时不自觉地流露,这使他的作
为善恶互混,形成了矛盾,当然,这是他内心的矛盾,外表上,旁人是无法觉察的,
否则他不会被冠上“地狱书生”的外号,在同道眼中,他是一个恐怖的人物。

  方才黑衣人所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已替他的身分下了注脚。

  于是,他忍不住又追问道:“阁下的仇家是个可怕的人物吗?”

  黑衣人切齿道:“恶魔,卑鄙,人神共愤,他不配称为人!”

  徐文的心像是被巨锤撞击。

  “阁下说死不瞑目,竟是何仇何恨?”

  “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说出来对你或许有好处?”

  “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在下能为你解毒?”

  黑衣人的眼睛,再度瞪大激颠地道:“你……能解此剧毒?”

  “不错,与杀你一样的便当!”

  黑衣人窒了一窒,目中散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喃喃自语道:“我必须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徐文心念一决,道:“阁下说出原因,在下为你解毒?”

  “是条件么?”

  “就算是吧。”

  “如此我告诉你,本人仇家是‘七星堡’堡主!”

  徐文浑身起了一阵寒栗,沉声道:“七星帮生徐英风?”

  “不错,正是那老匹夫!”

  “彼此何仇?”

  “夺妻灭嗣之仇!”

  除文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夺妻灭嗣,其伙不共戴天,父亲真的做过这人神共
愤之事么?

  他心里再次起了矛盾,如果救了他,无异替家门保全一个可怕的仇人,如果杀
了他,自己说过要为他解毒。这两个不同的意念,使他再次陷入痛苦与矛盾之中。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会突然仁慈起来,下不了决心杀这个黑衣人?

  “阁下尊名?”

  “上官宏。”

  “上官宏!上官宏……”

  “小友,如你能解了本人所中剧毒,将来必有以报。”

  徐文一瞪眼道:“我该杀你!”

  黑衣人面上的肌肉一颤,定定地瞪着徐文,揣不透这恐怖煞星易变的意向。

  徐文接着又道:“但在下曾说过要为你解毒,自不能不算数,这是解药,拿去!”

  话声中,取出一粒白色丹丸,投与黑衣人。黑衣人接在手中,道:“小友,本
人记住这笔人情!”

  徐文冷冰冰地道:“大可不必,也许下次见面我会要你的命。”

  黑衣人又是一窒,但他随即把凡丸天入腹中……

  徐文仰首望天,深深地想,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地狱书生”
竟然救活一个可怕的仇人,这事如果传入江湖,岂非是一件令人难信的新闻。

  黑衣人已开始跌坐,运功迫毒。

  徐文慢慢移转目光,心想,此刻杀他还来得及。

  他向黑衣人欺近数尺,距离伸手可及。

  但他的手刚扬起,又放下了。

  蓦地——

  头顶浓技密叶之中,一阵“哗啦”作响,徐文又迅快地暴退三丈,只见一团黑
影,从树顶下泻,坠地无声,定睛一看,心头为之剧震。

  一个肉球似的白头怪老,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拍拍灰,望着徐文龇牙
一笑,道;“小子,你既然要救他,为什么又想杀他?”

  这怪物,正是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丧天翁”。这怪物隐身树顶徐文没有发觉,
楞了一楞之后,道;“这不关阁下的事!”

  “丧天霸”嘿地一声冷笑道:“好小子,你敢对我老人家如此说话,若非看在
你救他的份上,我老人家便毙了你。现在你可以去了。”

  徐文不由心火直冒,傲然道:“如果我不走呢?”

  “我老人家要你走,不走也不行!”

  肥短的手掌一挥,一道狂飚匝地卷起,徐文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七八步。

  徐文乖戾之情被激发,一弹身,射向“丧天翁”。“丧夫翁”一动不动地站在
原地,就当双方身形即将碰撞的刹那,“丧夫翁”不知如何挪动的,鬼魅般地换了
方位,徐文杀手未施。眼前人影已杳,意念还来不及转,一道排山劲气,却从后涌
来。

  “砰”的一声,徐文飞栽到三丈之外,但却没有受伤,他一骨碌弹了起来,眼
中冒出了火花。

  就在此刻——

  黑衣人长身而起,一见“丧天翁”在侧,忙施礼道;“老前辈,晚辈再世为人!”

  “结果如何?”

  “晚辈追踪他两日夜,终于追上,想不到十多年不见,他竟然学会了施毒,晚
辈猝被毒袭,被他走脱了。”

  “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假以时日吧。”

  “噫!他……”

  黑衣人目光一转,发现了数丈外的徐文,立即扬声道:“‘地狱书生’,承你
的情了,容后再报!”

  “丧天翁”冷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行事莫测,他方才还想杀你呢……”

  徐文片言不发,转身飞掠而去,从对方刚才的几句交谈中,他意识到堡中必然
发生了事故,而父亲竟然不是这黑衣人上官宏的对手,的确,自己是保全了一个可
怕的仇人,然而,任性惯了的他,仍不后悔,他知道如果自己下手毁了黑衣人,
“丧天翁”必不会放过自己。

  黑衣人如不得到自己的独门解药,准死无疑,如果说错,便是不该给他解药。

  另一方面,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来历,后果就难逆料了。

  黑衣人与“丧天翁”既是一道人物,看来必非等闲之辈.他说与父亲结的是
“夺妻灭嗣”之仇,那父亲的行为,的确不可原谅,只是为人子者,又将如之何呢?

  他忽然动了乡心,决定返堡一行。

  于是,他取道“七星堡”。

  经过几日夜的奔驰,踏上了家园故土,他感到有些胆怯,此次专程赴开封求亲,
自己中途变卦,此事该如何向父亲解说?当然,丑媳妇难见公婆,他不能不见父亲
。

  “七星堡”巍然的堡搂在望,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堡门奔去。

  他奇怪何以堡前不见人影,至低限度,在他进入“七星堡”十里范围之内,该
有人前来迎接才对。

  铁皮包钉的巨型堡门八字形敞开,静悄悄地阒无人声。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一颗心登时扑扑乱跳起来,他像突然发狂似地冲入堡门。

  一阵腐尸恶臭,扑鼻而来,徐文不由胆裂魂飞,并疾步奔入宅,通道之上,死
尸触目皆是,紫黑的血渍,凝结成了一幅幅惊心怵目的图案。

  无可置疑,“七星堡”业已遭了血洗。

  徐文目眦欲裂,步履踉跄地奔向正厅……

  一幕惨景入目,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剥离肉体,他钉立在
阶沿之下,身形摇摇欲倒。

  合抱的廊柱上,左右各三,分别绑了六具死尸,那六副面孔,他熟而又熟,正
是帮中顶尖好手,被父亲倚为心腹的七星八将之中的六大将,一个个龇牙努目,像
是死不瞑目。

  院中,屋角横七竖八的尽是堡中执事人等的遗骸。

  这是惊人的惨剧,有计划的屠杀。

  “母亲!”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一声,奔入内院,异外地后院没有一滴血渍,也没有半具死
尸,只是寂如鬼域。

  难道母亲幸免于难?那些丫环仆妇呢?

  他丧魂失魄地搜索,查遍了大小房间、花园、通道,什么也没有发现。

  泪水,到此刻才开始滂沦倾泻……

  天黑了!

  天亮了!

  徐文从极度悲伤中解脱出来,随着升起来的是恨,无边的恨。

  我要报仇!报仇!报仇!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仇家,正是自己大反情理救活的上官宏,帮凶的当然也不在少数,“丧天翁”
可能是其中之一。

  离堡不及一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连做梦都估不到。

  父亲,照“丧天翁”与上官宏的谈话,显然还活在人世。母亲呢?成了生死下
落不明,骨肉情深,心中那份悲痛,是无法以言语形容的。

  他很奇怪,“七星帮”徒众不少,罹难的不过十之一二,何以没有人出来善后?

  他含悲忍泪,埋葬了所有尸体,然后,离开了这伤心之地,带走的,是满腹仇
恨,与两肩血债。

  第一步,他必须先找到父亲,然后共谋复仇之计。

  一路之上,他深深地想,“七星帮”名虽为帮,但这些年来,已很少参与江湖
活动,而他,奉父亲严令,出堡之后,从不吐露过身分,是以江湖中但闻“地狱书
生”之名,而不知其来历,无是,他想到了复仇之计。

  由于这一决定,他不急于探查父母的下落了,他要先报血仇,隐瞒起自己的身
世,深藏起自己的性格,设法接近仇人,然后伺机下手。

  夜漏将尽,旅邸中,一间上房之内,灯光荧然,一个独臂少年书生,兀坐窗前,
时而怒目切齿,时而垂首长叹,容颜十分枯槁。

  他,正是新遭巨变的“地狱书生徐文”。

  几天来,他不知饥渴,不眠不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锥心沥血的回忆
中,悲愤已折磨得他神采尽失,骨立形消。

  人的精力具有权限的,心灵上的侵蚀,远胜肉体上的折磨。

  徐文不如不觉中伏桌而眠,过度的疲乏,使他耳目失去了平时的灵警。一条高
大的人影,幽灵似的来到了他的身后。

  灯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那人影身着锦袍,彩巾蒙面,顶上露出灰白的头发。

  徐文呼吸沉重,熟睡方酣,丝毫也不觉察有人来到身后。

  锦抱蒙面人手掌徐徐扬起,对正徐文的背心,似乎又犹豫什么,没有立即拍下。

  整整半刻工夫,锦袍蒙面人的手掌扬起放下,不下十次之多。

  徐文依然一无所觉。

  最后,锦袍蒙面人似已下了决心,一掌拍落下去。

  徐文连惨号之声都未曾发出,便栽了下去,口中鲜血泪泪而涌。他没有死,他
睁开了眼,全身起了可怕的抽搐。

  他的眼珠,几乎突出眶外,拚起残呼力气,颤栗地嘶唤道:“爹,您老人家……

  为什么要取孩儿性命?”

  锦饱蒙面人没有答腔,身躯却抖战了一下,但手掌却扬了起来……

  徐文心头掠过“天台魔姬”所说的故事,倏然悟到这便是曾一度要毁自己的锦
袍蒙面人,他,不会是自己的父亲,虽然衣着身形无一不肖……

  他凄厉地吼叫道:“你是谁?”

  对方仍不开口。

  徐文挣命地滚转身躯,只要移近数尺,能接触到对方身体的任何部位,便可立
致对方于死命。

  但,他的打算归于徒劳,身躯方一蠕动,对方的手掌已告拍下。

  “哇!”

  半声惨号,划破黎明前的宁静,徐文五官溢血,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锦袍蒙面人俯身探了他的脉息心房,证明已断了气,像来时一样,悄然而逝。

  半声惨号,业已惊动了邻近房客,纷纷开门探视,有人惊呼一声:“出了人命
了!”

  一时步履杂沓,人声如潮,齐涌上了这间上房。

  店主气急败坏地喊嚷道:“人命关天,小二,赶快报官相验!”

  然后作揖打能地请走了那些看热闹的旅客,把房门上了锁,众旅客怏怏散去,
但仍三五成群,谈论不休,从外表看,徐文是一个落魄书生,同时只有一条手臂,
死状又是七孔溢血,看来象是中毒暴毙。谋财、仇杀,似乎都不可能,死因成了一
个谜。

  不知过了多久,徐文复苏过来,发觉自己躺在房门地上,靠头的地方,一片斑
驳的殷红,他猛地省起被锦袍蒙面人击倒的那一幕。

  曙光透进窗棂,使灯光显得十分黯淡。

  他翻身坐起,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太大的痛楚,这倒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他分
明记得对方第一掌,打得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第二掌,虽然他立失知觉,但回
忆刹那的情况,那是致命的一击。

  对方有意要自己性命,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自己不曾服药,也未疗伤,竟然伤
势不重,的确想不透其中道理。

  莫非又是她?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台魔姬”,上次他在运功疗伤时遭灾袭,按理决无活命
的道理,而竟然奇迹似的活了,起初他认定她别有所图而虚构了那动人的故事,现
在自己亲身经历,证明她当时说的全系事实。

  除非是她,有这本领使自己复活,但她人呢?

  他忽然觉得对她的态度似乎太冷酷了些……

  想尽管想,却事无佐证。

  他的意念又回到神秘的锦袍蒙面人,当然,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天下再狠毒凶
残的父亲,也不会杀害自己的子女,何况,没有任何理由使得父亲动了杀机。

  那对方是何许人物呢?

  为什么与父亲的秘密装束完全一样?

  为什么连身形也略无差别?

  为什么要取自己性命?

  他想不透其中蹊跷,摇摇头,站起身来,全身有一种虚飘飘的感觉,撩一把用
过的水净了面,理了理衣衫,正待开门……

  突地——

  房门外起了一片喧嚷。

  “就在这房中,大爷,是五更天时发现七孔流血暴毙的!”

  “事实真的是如此?”

  “小的斗胆也不敢欺骗。”

  “开门验过尸再说。”

  徐文怔了一怔,不愿与这些俗人惹厌,打开后窗,飞登屋顶,飘然而离。

  店主开了锁,推开房门,“差役”“忤作”人等一涌而入,不由全呆了,房内
空空如也,只剩下地上几摊紫色的血清。

  为首的那名师爷三角限一翻,向店主喝问道:“怎么回事?”

  店主打着哆嗦道;“小人不知,分明……分明尸体是锁在房内的,众位旅客可
以作证!”

  “照你这一说,死人复活而遁了不成?”

  “这……这……”

  “莫非毁尸灭迹?”

  店主两膝一软,跪了下去,脸色苍白,汗珠滚滚,颤声道;“大爷明鉴,小人
不知其中究竟!”

  “锁了回衙!”

  “喳!”

  差役之一,应了一声,抖了抖手中铁链,就要往店主颈上套落……

  就在此刻,一个干娇百媚的女子,在房门口出现,脆生生地道:“还是省了吧!”

  那名趾高气扬的师爷,转头一看,陡地脸色大变。

  现身说话的正是“天台魔姬”,无巧不巧她与徐文落在同一间店中,先后发生
的事,她完全清楚,只是她不愿与徐文碰面,任何人都有其自尊心,数天前的那一
幕,她还不能淡忘,她的美艳妖媚,使所有的人直了眼。

  “天台魔姬”望着手足无措的师爷道:“沈伯刚,恭喜你改行做了师爷,别人
不知,难道你不晓,江湖诡谲,何必惹火烧身,店主是无辜的,你看着办吧。”

  说完,姗姗而去。

  姓沈的师爷定了好一会神,把手一挥道:“回衙!”

  且说徐文离了旅邸,一口气奔出镇市之外,才缓下身形,脑海中仍晃动着锦袍
蒙面人的影子,这假冒父亲形象,三番两次要取自己性命的,到底是谁?

  只有一个解释,对方可能是自己无意中结下的仇家,忌殚自己的杀手,故而冒
充父亲的形象,比较容易得手,但对方又何以知道自己的身分,与父亲的秘密装束
呢?

  谜!

  不可解的谜。

  突地——

  身后传来一个极其耳熟的女子声音道:“‘地狱书生’,慢走!”

  徐文停身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来的赫然又是“天台魔姬”。她的确像
阴魂不散似的老缠着自己,本待不睬她,忽然他想起自己身负的血仇,自己曾决心
改变作风,换一个面目做人,从事索仇,以“天台魔姬”的能为,倒很有利用价值。

  俗语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个人要改变定了型的性格,的确很难,但在
受了极大的打击,或是极欲达到某种目的的情况下,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徐文淡淡地道:“有何见教?”

  “天台魔姬”本来预备接受他的冷漠,这态度反使她感到意外,嫣然道:“今
天你似乎与平常不同?”

  徐文一笑道;“在下忽然感到过去对姑娘的态度太不该!”

  “为什么?”

  “过去事出误会……”

  “指什么而言?”

  “锦饱蒙面人的事件。”

  “你相信了?”

  “相信了,而且我发誓要查出此人到底是谁?下手的目的何在?”

  “上次你曾说那是你父亲?”

  “是的,那是根据姑娘的描述,到今天凌晨……”

  “你证实了对方不是令尊?”

  “噫!姑娘也知道……”

  “我看到了全部事件的发展。”

  “哦!难怪……”

  “难怪什么?”

  “在下自料必死……”

  “而你又活了,是吗?”

  徐文从内心升起一股感激之情,这倒不是装出来的,深深一躬道:“在下谨谢
援手之德。”

  “天台魔姬”神秘地一笑道;“我一直旁观,没有出过手,事实上我也不是锦
饱蒙面人的对手……”

  “但在下何以死而复活呢?”

  “也许将来你仍会经历这种事。”

  “在下不解。”

  “这……不说也罢,将来你会明白的。”

  徐文满腹狐疑,他揣不透对方话中之意,本来他生相十分俊逸,只是眉目之间
不时流露的那股乖戾之气,使他的风采打了折扣,现在,他为了报仇,决心改变性
格,争取别人的好感,完全收敛了那冷酷乖戾的气质,虽然此刻他十分憔悴,但掩
不了天生的风采,唯一的缺憾,便是少了一条手臂。

  “天台魔姬”何以无视于他的残缺,而倾心示爱,的确令人不解,但天下事很
多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男女爱悦,更是难测,一般人归之于一个“缘”字,可惜,
徐文对她毫无爱意,他深深厌恶她那冶荡之态。

  “兄弟,你愿意接受我这称呼吗?”

  徐文心里打了一个结,暗骂她无耻,但口里却爽快地应道:“可以!”

  “那你也愿意叫我一声大姐?”

  “以年纪而论,这原无悖情之处。”

  “你答应了?”

  “是的。”

  “天台魔姬”登时心花怒放,一层薄薄的红晕,飘上粉腮,柳眉如画,秀眸充
波。她很美,很动人,这一点徐文是不否认的。

  她怔了怔,正色道:“兄弟,你似乎有极大的心事?”

  徐文心中暗生警惕,故意一挑眉,反问道;“何以见得?”

  “昨夜你在旅邸中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唉声叹气,你不否认吧?”

  徐文被触及内心深处的创伤,几乎忍不住流下泪来,但他终于忍住了,让血泪
往肚里流,不经意地一笑,诡辩道:“我是偶然想起这些日子迭遭的不如意事,其
实说穿了并没有什么,身为武林人必须接受这些挫折,当然,有些事是曲在自己!”

  “天台魔姬”七巧玲珑,当然不满意这种解释,但也无话可说,转口道:“你
似乎突然变了很多?”

  “是吗?也许这是历练的结果。”

  “对于锦袍蒙面人,你有没有什么端倪?”

  “半丝端倪都没有。”

  “你要报仇?”

  “当然。”

  “这……很难!”

  “很难?”

  “嗯!以我两次眼见,合你我二人之力,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我想了很久,
想不出他的来路,像这等高手,为数不多……”

  “那就不一定了,能人头上有能人,一山还比一山高,如果是平素不行走江湖
的人物,你根本无法猜起。”

  徐文口里说着,心里却又另打上了一个结,他原来认为对方冒父亲形貌便于对
自己下手的推测否定了,以对方的身手,取自己性命不难,何必多此一举,更令人
不解的是对方不曾开过口,也不说明下手的原因,这是武林中罕有的事。

  难道他真的是父亲本人?

  但这意念,随即被情理所否定,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天台魔姬”又开了口:“兄弟,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出身来历吗?”

  徐文一震,歉然道:“大姐,请原谅小弟格于师训,目前不便奉告!”

  “天台魔姬”却毫不为意地道:“那就算了,我也有同样的苦衷。”

  这句话,当然是告诉徐文,他大可不必反问她的来历。

  “大姐,我们是巧遇吗?”

  “可以说是,我是赶赴一个地方参加一个大典,想不到我们先后投入了同一旅
邸,这不算巧吗?”

  “参加什么大典?”

  “你听说‘卫道会’这名称没有?”

  “这倒不曾听说过!”

  “三日后,该会举行立舵大典,曾请江湖各帮派和知名之士观礼!”

  “哦!大姐也在被请之列?”

  “是的。”

  “那大姐是知名之土了?”

  “天台魔姬”娇嗔道:“兄弟,别对我来这一套。”

  徐文心念电转,自己如能参与这大典,说不定能碰上要找的仇家,至少,可以
藉机打探一些线索,转念之中,随道:“这‘卫道会’顾名思议,是以除魔卫道自
居了?”

  “大概是!”

  “会主是何许人物?”

  “你看吧!”

  说着,递过一份大红柬帖。

  徐文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敬启者:百年以远,武道式微,正义不彰,武德败坏,武节荡然,魔长道消,
有目共鉴。有心同叹,志士扼腕!爰约集正义之士,组此卫道之会,期能重振武德,
消彼魑魅,谨订于丁丑上已,假桐柏之阴,举行立舵大典。

  恭请侠驾光临

  卫道会会主顿首

  柬帖上,并没有说出会主是谁,这种帖式,也可以说大违常情。

  徐文递回“天台魔姬”之后,困惑地道:“会主到底是谁呢?”

  “天台魔姬”螓首一摇,道:“不知道!”

  “日期订在上已,距今天整整还有三天,能赶到桐林山吗?”

  “日夜兼程,大概可以。”

  如此大姐该动身了……”

  “你不去吗?”

  徐文内心极想去,但表面上不得不说道:“小弟并未在被邀之列。”

  “天台魔姬”轻声一笑道;“想来是传柬的人找不到你,否则以你‘地狱书生’
的名头,焉有不被邀之理。去吧,我保证无人敢挡驾。”

  “妥当吗?”

  “有何不妥?兄弟,你的确变得太多了,这不像你往日的行径……”

  “会名卫道,旨在除魔。大姐,恕小弟直言,你我在江湖中的声名,不会被人
目为正道之士吧?”

  “天台魔姬”放任地一阵格格娇笑道:“兄弟,你我又做什么人神不容的恶事?

  外号自外号,人我自为之,越发的要去,见识一下这些自命卫道之士,到底是
些什么嘴脸。”

  “好,去!”

  “我们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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