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生杀人狂

  诸葛忽问:“崖余,你看到杯里的水吧?”

  无情不知诸葛何有此问,只平心、屏心看去,的确看到那水纹在微微波动。只听诸葛说:“看到水在动吗?”

  无情道:“看到了。”

  “是你的心在动吧?”诸葛一笑,又捋须道:“水一波一波的动,像一场又一场的彼劫。”

  无情静聆,仿佛听出了什么言外之意。

  诸葛叹道:“我们的国家,手掌大权的人,贪图逸乐,穷奢极欲,劫取豪夺,纵欲渔取,社稷将倾,危在旦夕。这像一波又一波的劫难,不知几时方告完结;这是一遭又一道的折腾,未知何日才有终结。”

  无情听了,良久不语,忽然做了一件很有点突兀的事。

  他拿起杯子,一仰首,就把杯中水喝完。

  诸葛的眼神也亮了一亮,笑语:“你悟性很高——但如果是一池塘的水,你就喝不尽,饮不完了。”

  无情道:“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诸葛道:“只怕喝得来,也只是一缸两缸,杯水车薪。”

  无情道:“一个人只喝一坛子两坛子,但纠众之力齐喝,众志成城的痛饮狂吞,也总能喝它个五湖四海吧!”

  诸葛道:”只柏喝得来,连湖上的舟子全已覆没了。”

  无情忍不住说:“没办法,风雨行舟,遇上彼澜万丈,也只得斗一斗,拼一拼了。”诸葛又再沉吟了一下,忽一笑,举手抄起茶杯,也要喝下无情却马上取去了诸葛先生面前的茶。

  然后他拿起了壶,替他斟上下一杯新茶。

  “茶冷了。”无情道,“世叔宜喝热的。”

  诸葛看着他倒茶的姿势,微笑道:“你在此时此际,仍一心不乱,神集志专,可见居心正而人无惧,毕竟,还是个沉得住气的好捕头,不傀为天下捕快之首。”然后他拎着热茶,微微呷了一口,道:“复出的蔡京,勾结童贯、梁师成,声焰熏的,罪恶盈积,且借征花石之名,广征役夫,百般搜求,联同王黼、朱励凿山辇石,程督惨刻,藉此搜刮劫取,遂使女真日强,国本日蹙,威权日削,蠹用国库,以肥己私,民不堪命,只供侈靡。我也想除此六贼,割此痛疽,尽溃其毒。”

  无情听了奋然:“所以世叔有意激使凄凉王出山,联同戚少商还有孙青霞等人,立此功德,以清君侧?”

  诸葛道:“不只是他们。”

  无情禁不住咕哝道:“叫天王可决不会杀蔡京,他们是同一鼻孔出气的。”诸葛道:“这个当然。叫天王已不复当年豪勇,晚年多向权势靠拢,已无有少壮时独立特行激浊扬清之志,能保声势繁昌、得有荣誉平安,就已心满意足。”无情道:“沈虎禅决战江湖,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中持正卫道,只怕已抽不出功夫来管朝中肮脏俗事。方振眉行云无羁,飘泊天涯,他管的是天下人天下事,为市井百姓主持正义,也从不理宫廷里的乌烟障气!”

  诸葛笑道:“他们两人,一个凶,一个逸,一个活得虎虎有力,一个过得白云清风,都比我这种身在庙堂心在野,偷不得半日闲的老人命好!”

  无情忙道:“世叔万勿如此说。若无世叔在社稷高位。暗中把持正义,只怕国家早已倾亡,精英元气俱为丧尽矣。”

  诸葛值:“这种事,你也在做。有朝一日,我不行了,就看你了。”

  无情听了,心头只觉一阵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年事已高,早该退下去了。”诸葛颇为感喟地道,“可惜,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时候。”

  他哈哈干笑道:“这叫舍不得,放不下,真是俗人走不过天意,凡夫怎堪庸碌。”无情道,“世叔是替天下万民鞠躬尽瘁,没有你从中点拨,强军护国,只怕外寇早已入侵中原,内贼更要殃尽朝野了。”

  诸葛凝视无情,目中充满感情:“本来是我舍不了,却是难为你了。”

  无情低头一阵呸咽,忽改了话题,仍问:“——还有谁可杀蔡京等六贼?”诸葛忽长咏道:“哭之笑之,不如歌之吟之。”

  无情一震:“方歌吟!”

  诸葛抚髯。

  无情精神顿为一振:“他会回来么!”

  诸葛笑笑道:“你得派人去接一接他。”

  无情奋然道:“若世叔能请得他回来主持大事,那就太好了。”

  诸葛道:“至少,他可以管束一下方应看和有桥集团的助纣为虐。”

  无情有点恍悟的道:“难怪蔡京最近更招兵买马,增强子力,招揽各路高手人局了,想必他已风闻凄凉王、方大侠等可能会对付他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诸葛先生语重深长地道:“像蔡京这种人,自然懂得养精蓄锐,保留元气,并且在适当的时机,把一些原来立下不少汗马功,为他卖命的旧人除掉,以换上对他有用的新血。”

  “难怪,”无情马上作了联想,“近日,‘飞蝗派’掌门人程丽迟,‘飞斧队’的‘白莲花’余白莲,‘神枪会’的‘梅毒神棍梅花枪’公孙老玖,以及本是外具刺史何家好,郡守梁少仁,县官陈太岁等,在短短个把月内,圭因奉承蔡京而自直秘阁至殿学士,各掠取了应奉局、承宣、见察使等要职,还直觊龙图阁,把待攫夺了高位,无疑先丰羽翼,以为铺路,居心昭然!”

  诸葛淡然道:“人多如此。一得势,人多倾附;一失势,狗走鸡飞。”

  无情切齿地道:“这些人,给他们升上来这还了得!一定藉势逞凶,秉高为邪,残民更甚!——要不要也一并……”

  诸葛笑了,低声问无情:“你可知他们这些人为何擢升得如此之快、这般之速?”无情直道:“当然他们是巴结奉承蔡京、王黼等人的‘回报’下。”

  诸葛笑道:“只对了一半。”

  无情诧道:“哦?”

  诸葛带点神秘兮兮地道:“蔡京保荐他们入朝为官,这点确然,但他们迁升如此之高,却是因我大力推荐之故!”

  无情更为讶异。

  “莫测高深!”

  “不高,也不深,只是人之常情。”诸葛先生笑嘻嘻地道:“要打击一个人,压他到最低处,是下策。尤其对有志气的人,压力愈大抗力愈大,用不得。不如来个顺水推舟,借力打力,蔡京要结党成群,互为包庇,这些人是先锋部队,我若拦阻他们,他们必嫉恨我,与我为敌。我先且让路,再扶一把,他们原只步步高升,我一下子把他们保举作入朝供职,非观察使即承宾使,官是够大了,可是能力不足,经验也不够,人事也没搞好,一下子,缺失就出来了,丑态毕露,有过互诿,我这一让,再加搀扶一把,蔡京必认为他们与我通奸,何况,这些人不是出身武林帮派,武功高强,就是翰林学士,饱读待书,蔡京既不喜欢江湖道上高来低夫难以纵控的人物,也一向嫉畏饱学儒土,这些人迟早会遭蔡京之妒。再说,他们一旦知为显官,喜出过望,纷纷谢主隆恩,走马上任,殊不知这样一来,在蔡元长未复位前已得意志形,先行得志踌躇,必遭其忌,假蔡京之手除去他自己一手培植的人,岂不省事?岂不更俚力得多了!”

  无情听了,心道惭愧,幸未轻举妄动,坏了诸葛大计。

  诸葛却笑向无情:“我是不是很奸?”

  无情即道:“若不够好,如何与那干奸贼周旋?”

  诸葛感慨地道:“我一向都认为:奸臣够奸,忠臣却不够忠。”

  无情不解。

  “忠臣忠得来,总有缺憾。像王荆公、司马温公,均为朝中大臣,饱学之士,的见真讯智勇双全,但却互不能容,党同伐异,终致英材凋零,奸佞为恶。”诸葛感慨万千,“但奸的又不同。你看朝中之贼,守望相顾,互为照应,紧密合作,望风承旨,若出一轨,且巧于取宠,逢君所好,内有梁师成,外有朱励父子,文有蔡京,武有童贯,王黼,李彦为助,朝中大臣,均为党羽,弟子从附,不论其数。他们都一样贪婪好权,不学无术,但机智诡诈,多智善佞,所以节节上升,使得忠臣烈士,阵阵败退。”他长叹一声又道:“真正忠诚清正之士,不是大鲠太直,就是无容人之量,不知进退之略,不然就是无法结合异己之力,或不屑于结党造势,不肯相忍为国,结果,处处落败于奸佞藉势联结的力量下,坏了国家大事,诚为可惜、可悲、可悯、可叹也!”无情这才明白了诸葛先生说这番话的苦心和用意。

  “最近,略商、游夏、凌弃等,都派了出去办案、办事,也是由此而起;”诸葛继续解无情近日来之困惑,“朝中精英,几次丧殆尽,宋室奢糜,衰亡之势恐江河日下,难挽难止,我诚不欲连在江湖上豪士侠烈,也给朱励、王黼等奸佞,配合蔡京、梁师成,分别在朝在野,绝我大宋生机r”

  无情听得肃然生敬。

  诸葛却忽然把话题儿一转:“不过,有一人,你也可让他重创,但切勿绝他生机。”无情奇道:“谁?”

  诸葛道:“天下第七。”

  无情诧异更甚:“他?这个人是个天生杀人狂,作不少恶。

  犯不少事。干下不少奸淫案子,要孙青霞去背锅;又为蔡京爪牙,害了不少忠臣侠土。按道理,他该死。论罪刑,该抓他回去正法。不过在人情上,我杀了他父亲文张,应该也予他一个报仇的机会。——只我不知世叔为何要予他一条活路?”“他是十恶不赦之徒,论罪当诛。就算在私仇上,蔡京曾派他卧底,他在窥偷学得元师弟武功之秘后,又暗算其师,不然。

  元师弟或不致遭此下场;”诸葛说来不仅悻悻,简直还忿忿。“换作我,我也要杀他。”

  “他好比是活人家里的死人,只要仍在京里活动,迟早就将之人士为安才是。”诸葛补充道,“只不过,留着他命,还有用处,所以,暂时,杀不得也。”

  10.攻其无鼻

  “可是,世叔现在的意思是,”无情已完全回复了他的冷静。他那种独特的、带点揶揄和遗世的、近乎冷酷的冷静和沉着,“你的命令是要我留住他性命。”也许他为诸葛正我做事多了,已完全领略到诸葛先生的处事手法和政治手腕的变化多端、反复无常,故已不以为怪,不以为件。

  “不是命令。”诸葛好像在看无情,又好像不是——如果是,那一定是在暗中观察,如果不是,他一定在仔细回味无情的语态,“你可让他伤重,拔其牙而去其爪,让这个天生杀人兽无法伤人。你也可以假手他人伤之。但最好能留住他的命,因为……”“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指的是万一——万一‘血河天使’方歌吟不忍制裁他的爱徒方应看……或者他也制不住这狡诈之徒——那么,已经学得元师弟三大奇功:‘山字经’、‘忍辱神功’及‘伤心小箭’要诀的,就只剩下天下第七一人而已。”诸葛先生咳了几声,换了口气,喝了口茶,才接下去说:“他死了,恐怕就没有人能破解师弟的这三项绝学了——方小侯爷也就变得很可怕了。”

  无情小心翼翼的问:“方应看若能参透这三种奇功,就能无敌于天下?”诸葛笑道:“天下无敌者能有几?像战神关七、大侠萧秋水等人,武功超出他不知几许!不过,在京城里,武林中,像他那么年轻而武功又那么高、城府这般深沉的人,的确也难有人能出其右。要是他再完全参悟了‘忍辱神功’、‘伤心小箭’和‘山字经’,的确非同小可了,你们四兄弟若非联手,单打独斗,恐尽非其敌矣,问题是:他也未必尽能破悟。”

  无情又小心的问:“山字经,伤心小箭的、忍辱神功这些武功就那么可怕吗?”诸葛小花呛咳了几声,缓缓他说:“要只是其中一种,虽然很犀利,尚可对付。‘山字经’是练功的心法,跟一般习武的方式几乎完全不同,另辟蹊径:好比作画一样,人是绘山画水,工笔花鸟,人物写意,但他却另具一格,自成一派,去画人的内心世界,花之言、鸟之声、山底内的火熔岩、水深处的鱼。这方法是前人所未得,也是后人之所未习的。‘忍辱神功’是一种‘吃苦的功夫’。世人喜欢吃甜怕苦,殊不知吃菩愈多,成就愈大,功夫愈厚。看来这功夫有点傻,但一旦练到精纯处,远非一般功夫可及。就像绘者绘石,石最简单,但也最难画得神似;石头看来不动不言,但每一颗石头都与众不同,别具特色。‘伤心小箭’则是伤尽了心,绝尽了望所发之箭,用的是‘无所住’之力,也就是俗称的‘无情力’,发的是‘天地之箭’来以‘忍辱神功’之力‘山字经’之心法,这种箭法变得像鬼神神怒,石破天惊。——分开来,虽利害,但仍可应付,合在一起,那就是惊天地,泣鬼神,能应付者,只恐怕屈指可数矣!”

  无情谨慎的问:“连世叔也不能应付了?”

  诸葛一笑喝茶。

  回味无穷。

  无情知道自己多此一问,改而问道:“要是世叔早将‘山字经’、‘忍辱神功’和‘伤心小箭’的破解之法,公诸于世,岂不自然有人可以收拾这方拾舟了?”诸葛先生合了双眼,似对那一口茶余味无尽,好一会才说:“坦白说,我们自在门的武功,旨在‘启悟’二字。一旦开悟,就人人效法不同,功法不一,且决不重复,元师弟是个武痴,武功不但超凡入圣,在创意方面,也花样百出,琳琅满目。变化多端……”

  每次他说到元十三限,天衣居士等人时,语音就变得很有感情。

  “山字经、伤心小箭、忍辱神功……这些都是他看家本领,融而力一,发挥运用,我也未亲遇过,没有把握单凭猜度就能化解……”他叹了一声,徐徐睁开双目,又道:“这就是元师弟的过人之处。他确是个武学宗师,智能天纵,绝顶一物,天才高手!”无情发现思师眼中,隐有泪光。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话。

  他就说他该说的。

  “天下第七是元师叔的徒弟,可是他背叛师门,为讨好蔡京,不借杀师,大逆不道。方拾舟趁人之危,利用无梦女,盗取了元师叔的真传绝艺。所以,我们理应利用天下第七的所知,去解破方应看之所学,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也算是为元师叔泉下之灵出口气。”

  诸葛颔首道:“至少,元师弟泉下有知,也会惩戒这两个敲髓吸血的贪婪之徒。”无情道:“眼下戚少商已出发赴三合楼之约,事不宜迟,我就过去办我的事。天下第七不要出现即可,一旦露面,就算戚少商、孙青霞放不倒他,我也决不会放过他的。他这人作恶多端,最近连鼻子也给削去了一大半,我们就来个攻其无‘鼻’!只不知……蔡元长舍不舍得派他出来。”

  诸葛微笑。

  笑意里不仅带着鼓励,还有器重与欣赏。

  “你也喝茶。”

  无情马上便喝茶。

  “这是‘难得糊涂茶’。”

  “茶壶也好。”无情道,“茶香茶壶雅。”

  “那是大石公送我的一番心意,他今天也来了,就在‘知不足斋’候我。”诸葛以手指额,“他希望我放糊涂些,活得就比较写意。”

  “可惜世叔却不能糊涂,要为国睿智。”无情道,“老成谋国,频烦献计,皆因万民,心系百姓。世叔糊涂不得也!”

  “我是糊涂不起。”诸葛揶揄地道,“所以难得糊涂。”

  然后他话题一转:“不过,蔡京这次只怕未必会派天下第七出动,并顺便除掉他——除了刚才所说的原由外,还有一因,你可知就里?”

  无情只问:“还有原故?”

  诸葛一笑,咳了几声,道:“有。最近雷纯向她干爹告了个状。”

  无情听到雷纯的名字,便饶有兴味的问:“告什么状?”

  “告了天下第七什么,我们只能从旁猜测估度。”诸葛在有意无意问不经意的留意了无情一眼,“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位纯纯静静、乖乖巧巧的姑娘不管在任何人面前告状,都是很见功效的。”

  “这点固然。”无情一向冷峻的唇边,居然也有了点奇特的笑意,“她向关七告了一状,关七就在京华之夜里力战群雄,几乎战死方休。她在蔡元长面前告上一伏,就把白愁飞自金风细雨楼扯下马来,兵败人亡。威力已可见一斑。只不知她这一次,又以什么名目告天下第七?”

  “据我所知,天下第七犯了件事,令雷大小姐十分切齿怀恨。这事本来已有人扛上了,雷姑娘亦已作出惩诫,但最近才发现那人是背了黑锅,元凶仍在,可能就是天下第七。”诸葛醚着眼睛看无情,“遇上那种事,听说蔡元长也十分戒怀,这样一来,他也不再宠信天下第七了。”

  “这样一来,天下第七对蔡京而言,是用之无味,杀之结仇;”无情接道,“所以,以蔡京性情,必将之倭于敌手,借刀杀人,以绝后患。”

  诸葛先生慈和的笑着。

  笑的时候,眼眉、眼睑、眼尾、眼纹,乃至眼波和眼睫毛,都很慈样温厚。但若仔细看去,则不尽然。

  因为眼神依然很凶。

  很凌厉。

  ——像电光,但没有光,因为一切光采,皆已敛藏。

  敛人心底、藏于胸臆。

  “雷纯这个女子,跟狄飞惊一样,都深藏不露,高深莫测。”诸葛道,“要小心。”无情斟了一杯茶、在浅尝。

  即止。

  他端然跌坐,静若处女,八风不动,衣不带水,眉目如画,但在极文极静处偏又冷冷的渗透出一种杀气来。

  诸葛先生端详了他良久,只见他眉毛也不剔耸一下,终于放下了杯子,叹了一声,道:“你一向不太喝茶的。”

  无情端静的答:“是的。”

  “喝了浓茶,你会十分精神,难以入睡。”

  “就算不是太浓的茶,我也会精神抖擞,无法平静。”

  “所以你也不宜喝太多的酒,”

  “人家饮酒会醉,我喝了偏更清醒。”

  诸葛叹道:“这就是你的本事。”

  无情道:“那是世叔训练有素。”

  诸葛爱惜地道:“这却不然。人人体质不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这样子的。你这是与生俱来的特性。”

  无情淡淡地道:“也许,我因为先天就坏了腿子,不能自由自在,才有这些古怪劣根性儿作补偿吧!”

  “人的自由自在放心,而不是在一双腿上。”诸葛怜才之意更浓,你任侠坚忍,头脑情楚,就算不能太方便走动,但却绝对是个自在门里的自由人!”

  无情笑了一笑,笑意里有涩味,神色却很有点落寞:“有时,太过清醒,反而使人痛苦。做人还是迷懵点的好,世叔不是说过吗?人生端的只是一场迷梦——还是难得糊涂、糊涂难得!”

  诸葛笑慰道:“那你只好喝白开水了。”

  无情苦笑道:“问题是:我连白开水都照样清醒不误。”

  诸葛半揶揄半开玩笑的说:“当年,女名捕花珍代就是太胖,于是戒食戒饮三个月,只喝白开水——可惜她仍然在胖!

  她连饮开水都会发胀!”

  无情也笑道:“没办法,这是命。”

  诸葛有些担忧,敛去笑容,问:“你可记得皇极神教对你疾厄健康上那几句劝谕箴言?”

  “记得。”无情倒背如流:“天生残疾下畏艰,孙胺帐中坐。

  千里胜雄师。腹不利寒,护肝为重。”

  诸葛知道他仍记得,似有些欣慰,道:“可是,你最近小腹却受了重创——大概是在刺杀蔡京那一役中失手的吧?”

  无情点点头。

  一提起腹创,他就隐隐觉疼,同时也十分震佩于诸葛先生明察细微的观察力。“伤你的人,只怕也不会好过吧?”

  对这点,无情也点了头。

  ——一向,伤害他的人,都下会有好下场;这或许就是无情确是无情之故:他虽不会去主动伤害人,但旁人也休想伤他害他,他一旦反击,必然猛烈,必定凄厉。诸葛小花仍是很有些忧虑:“你计智过人,深谋远虑,少年老成,聪敏好学,又坚忍悍强,所以,许多武林成名人物,都败于你手,且加上你巧伏机关,在轿舆、轮椅上装置了不少机括,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武功远高于你的,也难与你抗衡。”他语音一转,忽问;“旁人多羡慕你本虽无内力却能发出繁复巧妙、杀伤力奇矩的暗器来;本不良于行,却又能上天人地飞檐走壁,施展出强手远难及背项的绝世轻功来——可是你可记得这内息和轻功的原由吗?”

  “世叔教诲,岂可或忘!”无情清楚明白的回答:“世叔是教我利用‘潜力’,以空无之力来换取实有之力。轻功如是,发出强大暗器的腕力亦源自于此。”“对,这是以无胜有之力。”诸葛先生道,“人能擅用自己心智,不过百之五六。人能运用自己才能,不过十之一二。人多分心,心有旁骛,加上俗世琐务,不可能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人对自身许多潜力,既未能掌握,甚至亦未知透彻。故而,‘佐史抬遗’中有记:一村妇见驷驹马车撞向自己在道旁戏闹小儿,竟奋不顾身,一力挽住奔马。而‘薄古轻今杂谭’中陈礼亦有载:一秀士本手无缚鸡力,从商归来,见大火烧村,竟奋冲入冲天火场,背驮病母,怀揽病妻,左右手各攥若八九岁之儿女,五人一同冲出大火。村人见之,为之骇然,事后秀士亦几不敢信,自己竟有此神力!并以为神迹!其实这类奇迹、神力,古今中外,在所多有,这种力量本来就蛰伏在人的体内、脑里、心中,只是一般人既不懂得善加运用,甚至也不知道它确然存在而已。”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说:“这叫潜力。在练功的人来说,这就是内力。内力可以至大、至钜、也至无限,甚至是可以无生有,也能以无胜有。”

  无情完全明白诸葛小花的话。

  也理解诸葛先生的理论。

  ——他就是因为这个“内力”的论据,而能够以废腿施展轻功,能以无法练习内劲之身而发出以莫大内力运使的犀利暗器,以致名动天下,罕遇大敌。

  也许,他唯一还不明白的,是诸葛先生说这番话的原因。

  诸葛正我忽然在此时提出这番话来,想必是事出有因的。

  有些人,无论说话或做事,都一定会有他的理由,有时候,乍看还真以为没什么特别的因由,但多过些日子,再发生些事情,多走几步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料到有这一步、这一着、这一天的了!

  这种人,深谋远虑,眼光远大,城府深沉。

  不过,有的人却不要做这样子的人。

  因为他们认为这样子做人很累。

  话说回来,能够这样想法的人,已经是一种幸福。

  因为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有一定的地位,有了那样的名位,他们就不得不这样思虑,而且还想得周详细密;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而且更要作得手辣心狠。

  他们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或只是他们那一伙人的利害关系,不得不如此。

  假如易地而处,你就不会引以为怪,不忍深责其“非”。

  因为“非”其实就是“是”。

  没有是,哪有非。

  非正其是。

  大大夫生逢于世,自当为国效力,尽其所能,大作大为。

  若生不逢时,独善其身,自由自在,岂不悦乎!

  11.非不法行动

  无情道:“世叔一直就是运用这个原理,为我残躯找到了一种似无本有的‘瞬发之力’,使我能够使暗器、施轻功。众人了解,以为矛盾,其实不然。”

  诸葛先生叹道:“就是因为是‘瞬发力’所以无法持久,你千万要珍之惜之,勿耗尽用殆,悔之无及。”

  无情垂下了头:“这点我明白。”

  诸葛怜才地道:“你的精神太好,连喝茶都致精神抖发,平时又花大多心神办案,更花大多的心力,与罪犯、敌手周旋,我认为这是过度殚精竭智,消力耗神,又把潜力用尽,实非长久之策。”

  无情没有抬头:“这点我知道。”

  诸葛语音很有感情:“最近你腹伤未愈,又花很多时间去调训三剑一刀童,实在应该调养、休歇才是。持盈保泰,才是可恃。”

  无情的语气似很有点歉疚之意,“这些日子以来,我因庸碌不才,不胜琐务,以致没好好调教四剑董,才致使金剑林邀得惨死,一直自责于心,无法忘怀。我想多花些时间调练他们.好让他们能够早日成材,自立于江湖,不受人欺,才不在这师徒缘结一场!”

  诸葛扪须捋髯,道:“可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感情的事,也应当为自己设想一下了,别老是忙于公务,而忘了私事。”

  无情低声道:“我这身子……已不想再害人误己了。”

  诸葛正我肃言道:“你这想法不对!你本来就是个正常不过的人,就是这想法才害了自己、误了人!”

  然后他劝道:“多为自己想想吧!没有好的将军夫人,哪有好将军!当一名捕亦如是。多把事情交给一刀三剑童分担些吧,也让他们学习主掌些案件事情。……天下第七一旦落网,可先废其爪牙,封其穴道,让他功力废去,武功暂失,然后交给刀童剑童看管,你可省些心力。另外.可派其他刀剑僮子去迎迩几个重要人物。最近,追命、冷血、铁手,纷纷出差,派出京城去了,这儿事事都教你太费神了。”

  无情说道:“我这些算啥!耗神费力的是世叔您,而今还为我的事伤神呢!”诸葛笑道:“用神我不介意,只怕劝了你也不听。”

  无情赦然,但神情坚定:“不是不听。我一直都认为,像蔡京、王黼、朱励这些巨奸大憨,是饶不得的。一旦任其人居要律,坑害同检,游纵熏检,估势熏灼,为祸大矣。有这种人,我就一定要撑着,为天下精英保留一点元气。”

  诸葛晒然道:“所以你也不惜名捕之身份,摇身一变成刺客,暗中去行刺他们?”无情一字一句、眼神清澈冷酷的说:“我是认为:上梁不正下梁歪,主昏臣佞,巧取主宠,权奸猖獗,皆因主上不鉴忠奸之故。这些人能逢君所奸,竞媚而起,全因方今圣上只识寻花问柳、吟诗作画,自命风流天子,自号道君皇帝,而不思民疾苦,不理天下兴亡之故。上行下效,毁法自恣,国本日蹩,同恶相济。有道是:捡贱失揎,而今朝廷,公相为恶,缊相作孽,全因主上宠用独喜之故。所以……”

  无情口中所说的“公相“,是当时人们对蔡京暗中的戏称,至于另一个出了名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对外打仗屡战屡败,但对内斗争倾轧却残酷刑毒,但又掌管枢密院大权,并陆续封为太傅、经国公,已经飞黄腾达、炙手可热的童贯,则给人们嘲为“媳相”。两人相济为虐,荼毒万民,与在宫中的梁师成,在朝廷的王黼,以及坐领东南的朱励父子等人,搜岩剔责,渔取豪夺,君臣竟奢,不理伤亡狼藉,死丁相枕,冤苦之声,号呼于野。

  可是,这些妄为之徒,却亦执掌大权,权倾一时,穷好稔祸,流毒四海,皆因宋帝对他们宠呢至深,极加信重之故。

  说到这里,无情的用心,已昭然若揭:“与其杀了一个又一个祸国殃民的佞臣贼子,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四不留手,把他们的顶上大靠山也一并儿……”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诸葛先生已然叱止。

  “别说了!”

  诸葛很少动怒。

  至少,无情在他身边恃奉已久,也绝少看见他动气。

  他甚至很少打断别人的话。

  ——就算再无知、幼稚、难听的说话,他也会让对方说下去,至多,他根本不听,或听不进去就是了。

  他一向认为:谁都有说话的权利。没道理你能说,他便不能。但我们也应该有不听的权利。废话说多了和听多了,正事便干不来和做不好了。

  可是,这次显然是例外。

  他打断了无情的话。

  “我什么都没听到。”

  “这种事,你最好说也不要说。”诸葛正语音严厉。他很少如此严厉的训话,尤其是对他的爱徒无情,“这种话,牵累至伙,株连奇矩,你今后再也不可跟任何人提起。”无情听后,眼神却亮了一亮。

  他寻思,沉吟,然后说:“……是不能说?”

  诸葛没回应。

  “只不得向人提?”无情又试探地道:“不是不能做?”

  诸葛冷峻地道:“敌手卧底遍布朝野,祸从口出,你要自重才好。”

  然后他忽又补了一句;“……杀人,毕竟是非法的行动,更何况,你杀的是——”就没说下去了。

  无情眼神却是更亮了。

  他的眼黑如点漆,白得清澈,很是慧黠好看。

  “——可是,为天下万民除害,为宋室社稷不世之业,那就不是不法行为了。”“这种话,还不到时候,不该说,也不能说。”诸葛再次告诫。”杀身之祸事小,牵连大家,伤了大宋元气精英,才是造孽罪过。”

  无情的眼睛更亮了。

  亮得像点亮的蜡烛,很宁,也很灵。

  又精又明。

  “先处理了天下第七那桩事儿吧!”诸葛先生且将话题一转,嘱咐道:“记住,你若能保住了天下第七不杀,就要设法让他把‘忍辱神功’、‘山字经’和‘伤心小箭’的要诀使出来。方今圣上,己愈来愈重用方应看了。有他在,只怕为祸更深。这件事,你可以任何名义为之,但决不要提起我对你的指示。”

  无情心中有惑,但仍坚定的回答。

  回答只一个字;“是。”

  他没问的是:“为什么?”

  他对诸葛先生的话已习惯了“服从”,而不是“质疑”。

  虽然他很聪明。

  甚至还十分精明。

  ——就是因为他聪敏、精明,所以才不迫问原由,也不查根究底。

  “你我适合的人去接方大侠。他一向喜欢与小童相处,当年,方应看也因而得取他的欢心。要是接到他,记得,最好,先请他跟我会上一面。”

  无情答:“是。”

  “这点很重要。”

  “知道了。当尽力而为。”

  诸葛正我迄今才有点满意似的,忽然问了一句:“你知道孙青霞自从失意于‘山东神枪会大口食色孙家’之后,闯江湖、入京师,均用了很多不同的名字和化身这一事吧?”

  “是的,”无情道,“这点他跟当日的白愁飞十分近似。只不过白愁飞当时还未打出名堂来,只好用一个名字毁一个名字、直至他能功成名就为止。孙青霞则下一样。他不想太出名,只图风流快活,故用一个名字便弃一名字。”

  “他其中一个名字是‘孙公虹’。”

  “是。”无情接道,“他便是用这假名去接近李师师和戚少商的。”

  “不错。你记忆力仍十分的好。这点太也难得。饭王张炭本来记忆极佳,但近年来可能受到‘反反神功’和无梦女的冲激,记忆时好时坏,程度不一。你也许不能练成绝世武功,但若能有此精明脑袋,以及这般深刻的记忆力,至少,那已是一种绝世武艺了,就算跟杨无邪、狄飞惊等英杰、枭雄相比,也不逞多让。”诸葛用赋比的方法着实说了无情几句,然后接下去道:“他这个名字,便是为了要纪念‘公孙扬眉’和‘长孙飞虹’这两名挚友之故。”无情忽然明白过来了。

  于是说:“但公孙扬眉已经英年早逝了。”

  诸葛道:“铁手曾为了此事,远赴关东,侦破了这件冤案。”

  无情道:“现在就是只下长孙飞虹仍然活着。”

  请葛:“不过目前仍关在牢里。”

  无情:“既然他用的是假名也在纪念这两个人,那他对此两人的感情义气,不但是非常真心的,同时也是非常深刻的了。”

  诸葛没回答,但眼里已流露出嘉许的激赏之色,忽然道:“其实你的人并不无情。你只是怕动真情,所以要佯作无情,好让人无隙可袭,而你又可自保不必为情所苦。”

  “真情往往输出的是真心,”无情无奈地道:“深情换来的多是伤情。没办法,据说大侠萧秋水所习的‘忘情天书’,到了极处颠峰,还是得高情忘情。情之所起,莫知所终,不如还是不要生情的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说是容易,做到却难。尤其是你。”诸葛平视他道,“我知道你。——还记得你给江湖人称为‘无情’的名字之来由吧?”

  无情的目光在看茶杯。

  仿佛那茶杯在跟他招呼。

  “记得。”

  “这是我替你取的。有一次,我因为一件事,骂了你‘无情’二字,传出去了,你就变成了‘无情’。”(故事将见“少年无情”一书)诸葛无限缅怀的道,“那事后来发现是一个误会,但你为了要记取那个教训,不但任由人唤你作‘无情’为惕,还鼓励人叫你为‘无情’为念。”

  诸葛注视着他,又说:“光凭这件事,就知道你非但不能无情,甚至还太过不能忘情。”

  无情笑笑。

  他现在在看茶壶。

  仿佛那是一只会说话的茶壶,正在唱歌。

  “世叔记忆力真好,”他腼腆的说,“还记得这些事。”

  “我也记得魔姑姬摇花的事,已经过了一大段时间了。”诸葛感唱的道,”你再芯煞情多,也不该再记着她了。”

  无情在今日这是第二次听到诸葛提到他感情的事。

  他两道刀眉微微蹩了一下,很快的又舒展开来,道:”我已忘了。”

  “忘了?”诸葛笑了起来,“忘了就好。”

  无情现在在看杯里的茶。

  水面上的茶叶。

  仿佛,那都是些会招手的茶叶,正在蹑他翻斤斗。“孙青霞一再帮戚少商对抗蔡京麾下高手,以及‘六分半堂’、‘有桥集团’的人。戚少商也一直暗中协助孙青霞对付‘叫天王’的排挤,以及平反孙青霞一些劫色冤案,还有力他平息‘神枪会’的追击。”诸葛话题一转,又回到戚少商和孙青霞二人身上来,“你知道,这两人,谁也不愿欠谁的情,谁都不要负谁的情,谁都不要负谁的义。是以,到头来,戚少商必助孙青霞往大理寺劫狱救走凄凉王。我们可以放出长孙飞虹,卖给戚少商一个交情。”无情双眉一剔:“那么这个交情,可以换取很重要的……”

  诸葛先生哈哈大笑,打断了他的下文:“有时,朋友相交,也不是一定要计较两串钱买三斤猪肉,半斤盐换八两糖的!”

  无情一笑,这次,他看桌子。

  仿佛那不是桌子还是一个活泼的孩子。

  诸葛笑意一敛:“你可以去了。”

  无情长揖,推动轮椅,离去。

  屏风后,即走出一人,形容古朴。他的容貌、民饰、加上说话的神情,老实说,像一块石头多于似一个活着的人。

  他一步出“知不足斋”,就用非常“石头”的语音问了一句。

  “怎么样?”

  诸葛回答:“果是他。”

  大石公又问:“不止他一人行弑的吧?”

  “当然。”

  “其他的人他不肯说出来吧?”

  “他不会说。”

  “你打算怎样?”

  “我仔细观察过他。他的眼神凝定,举止毫不慌乱。我想,他没有做亏心事。要不然,我只好采取行动了。”

  “不必。”

  “不必?”

  “不应该采取任何行动。”

  “哦?”

  “因为他只是做了我们想做而还没有做的事。”

  “咳……有些事,时机还未成熟,贸然行事,打草惊蛇,为祸至大。”

  “你扶植幼君,密谋多时,为国除奸,时已将届。”大石公悠然反问:“可不是吗?”

  诸葛一笑。

  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倦意和傲意。

  且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

  还嚼食了几口茶叶。

  12.非违法活动

  如此,无情便去执行诸葛先生的嘱咐。

  这般,他藉“老字号”劫囚之便,重创天下第七,让大家都以为他已丧命,却将之暗底里送到“名利圈”去。

  如此这般,他身边的两名剑童:铁剑叶告及铜剑陈日月,负责押送、看守那穷凶极恶的天生杀人狂“天下第七”文雪岸。

  他们一进入“名利圈”,店里很多人在叙面、聚脚,高谈阔论、闲聊胡扯,有两名伙计正要出来招呼,一见是叶告、陈日月,怔了一怔,招呼立即变成了行礼:“三哥儿”、“四阿哥”。

  要知道,铜、铁二剑虽只是无情身边服侍的书僮、剑童,但作为天下第一名捕身边的人,身分自是非同小可,江湖地位也高人一等,只要往外面一站,亮上了相,大家自然都十分尊敬,同时也另眼相看。

  ——是以,只要是跟有权力的人搭上边儿,或是名门之后,皇亲国戚,要是不知自重自制自律,很容易便可以凭这种衣带关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陈日月和叶告幼受无情严格调训,自然不放心如此。不过,小孩子好胜好威风,喜欢充大人争风头总是难免。

  这两个出来招待的伙计,两人都姓余,份属兄弟,一个因为头大眼大,人戏称他为“鱼头”,一个走路老是一摇三摆,但身法倒是轻灵,大家就谚称他力“鱼尾”,倒是“名利圈”里出色旦是得力的一对哥儿。

  叶告、陈日月常出来代表无情走动、“名利圈”以前尽是京师,具城捕快、衙差、六扇门中人的小天地,对他们都算熟稔,由于无情是这一门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赢得同僚、同行由衷的尊重,敌对他身边的剑童也好感起来。四剑一刀幢曾借这儿办些“正事”,一直都得这儿的人合作和帮助。

  所以,无情才选了这地方,让二剑童有机会“收藏”天下第七,并摆脱追踪的人。“鱼头”、“鱼尾”、跟陈铜剑、叶铁剑相熟。大家没事的时候,也常聚在一起玩耍胡闹,不过,今天,他们一看情势,便知有公事,正经事儿要办,倒不敢嬉戏。叶告问的直接:“掌柜的呢?”

  鱼尾一听。就会意道:“我请他来。”

  如飞地溜到里边去了。

  鱼头以大眼使色,往要死不活的天下第七身上溜了溜,悄声问:“要不要上房好办事?

  陈日月只答了一句:“好,够醒够聪明!”

  鱼头也马上引路上楼,三人前后走上了十级八级木梯,忽尔,陈日月和叶告都觉身后“嗖”的一响。

  两人正一左一右,挟着天下第七上楼。天下第七穴道已给封住,行动不得,当然只靠二剑童搀扶,加上他实在伤重,看来,如果不是两人挟着托着,就算穴道不给封住,只怕也早已滚下来了。

  可是二人一旦扶了个瘦长大个儿,动作自然就受到阻滞。

  没那么灵便了。

  他们行动不太灵,但警觉性依然十分灵光。

  二人只觉耳后有异晌,立即双双回头。

  回首之际,手已搭住了剑愕。

  他们都知道:天下第七是要犯,也是公子一再吩咐要好好“留住”的人,断断失不得的!

  他们倏然回身,却看不见人,只觉“啸”的一声,一道灰影还是什么的,掠过他们的身边。

  两人都是这样觉得,一个发现左边有灰影,一个发觉右边有东西掠过,二人急忙备战,左右一拦——却拦了个空:没有人。

  却在此际,前面“飓”的一声,一物截在楼梯日,正拦在他们前面。

  两人此际身还未回到原位,但已情知来人身法好快,先自背后赶上,后掠经他们身侧,要阻截时,却已飞身越过,拦在前面楼梯要塞。

  二剑童如临大敌,马上拔剑——却听那人笑道:“慢慢慢慢……二位贤侄,我是高小鸟。”

  陈、叶二人一看,喜出望外,登时放下了心,“高飞叔叔!

  正要找你,你可来了!”

  “高叔叔,这般神出鬼没,可把人给吓死了!”

  “没事没事。”高飞长得牛高马大,满脸胡碴子,但卷发,穿红裙子、还涂姻脂口红,形状甚为怪异突梯。“我闻公子有召,马上就赶过来了!”

  他的语音也嗲声嗲气,只有目光十分凌厉,透视了天下第七一眼,道:“是这个人吧?”

  说着,冷哼了一声。

  陈日月道:“高叔叔,这人只剩半条命,你就医他一医吧。”

  高飞似乎很不悦:“医这个人?这算得上是个人吗?城里城外,不知有多少的好女子的清白都给他糟蹋掉了!不知有多少好汉的性命都给他毁掉了!救他作啥!?”“我也不知道为啥!”陈日月也忿忿不平的说,“换作我,我也不想救他。”高飞转去看叶告,叶铁剑马上澄清,“不关我事,我巴不得一剑杀了他。”高飞马上明白过来了。

  “那是无情大捕头的意思吧?”高飞苦恼地道,“反正,他一向天机莫测,我总是不明白他的玄机,但他做的,总是对的。”

  忽听一个豪笑道:“既是对的,还不赶快去做,塞在梯口。

  教人上下不得!小飞鸟,别逞能,你还欠我两个半月的房钱呢!”

  高飞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不明白也得救——谁叫我欠了大捕头的情呢!”然后他返身扬声道:“孟掌柜的,你少得意,我不是欠你的!你辽不算是大老板。我欠的只能算是大老板温六迟的银子!

  其实,“名利圈”的店铺,“七好拳王”的确只能算是个“掌柜的”,真正出钱开了这家店子,并以六扇门、衙门办事的差役捕头为营业对象的构想,全都是那个“老字号”中最爱开客店。驿站的六迟先生温米汤一手策划的——直至站稳了脚步,并开始变质为各路市并人马、娼妓伶优都来此地落脚后,温六迟一如惯例,“功成身退”,又去经营开创他另一个店子去。

  听说,他最近看上了京城里另一个店面,认为是做生意开旅馆的绝佳场所,可惜那儿晶流复杂,各方势力盘踞,且争持不下,原地主人不肯让出,他才一直不得其门而入,但始终觊愈觎窥伺,不肯放弃。

  说话的人站在梯口最上的一级,正是“七好神拳”盂将旅。

  诡异的是:这以神拳称著的“七好拳王”,一双拳,非但不似海碗样般的大,反而很小,很秀气,简直有点文弱——拳眼上也没起兰子,连手腕也比一般人细秀,让人看了担心他一个不留神,打入却打拆了自己的手。

  “小鸟”高飞却长得高大威猛,简直是魁梧彪横,且脸肉横生,一点也不“小鸟”.就不知他因何冠以“小鸟”的外号,不过,高飞却是孟将旅的好朋友,也是好搭档、好战友。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目前都在温六迟座下做事,以前,都曾受过“四大名捕”中铁手的恩义。

  “别争这个了!”孟将旅没好气的道:“把人先抬入十九房,先镇住他的伤势再说吧!”

  然后他低声疾说了一句:“有人跟进来了。”

  他说的时候,眼睛往大门那儿一转。

  他的人很文秀,语气也文质彬彬,就是眼神凛然有威。

  高飞马上会意,跟叶告、陈日月夹手夹脚的先把天下第七弄进二楼最末一问客房去。人一抬进了十九号房,叶告扭头就出房门,并向陈日月吩咐道:“你替高叔护法,我去搪着!”高飞奇道:“你要干啥?”

  叶告没好气的道:“应付追来的人呀?”

  盂将旅忽然问:“你们捉这个人来这里,是违法的吧?”

  叶告憨直的道:“可是,他是个坏人……”

  “这便是了。”孟将旅好整以暇道:“他是大恶人,你们则是六扇门的人,抓坏人他,是对的,那我们这活动便不是违法的了,对吧?”

  陈日月一听,马上就抢着回答:”对极了。我们做的是好事,决非违法活动。”孟将旅明显的高兴听到这个回答:“那可不就是了吗!——既然咱们做的是为民除害的好事,你们又进入了‘名利圈’,有坏人追上门来了,当然由我们来应付。”他微笑反问叶告:“这店子是谁主持的?”

  叶告只有答:“你。”

  “这就对了。”孟将旅很悠然道,“这个店子是我的,这个圈子也是我的——有人上门来找碴,当然也是归我的。”

  叶告想想还是不放心:“公干叫我们尽量不要拖累旁人——他们既是冲着我们来的,应由我下去解决。”

  这时,他们都已听到楼下一阵骚动。

  “不。”孟将旅也坚决地道:“进得名利圈来,就是我的事。”

  高飞在一旁也唉声道:“也是我的事。”

  孟将旅反问了一句:“你们可知我跟你家公子是什么交情。”

  陈日月素来知机,陪笑拖走叶告,陪笑道:“是是是,老四一向没脑,哪有走进入家家里争做家长的事,真没脑,别怪,别怪,他只是爱逞能!”

  “我逞能!?”叶告一听,登时新仇旧恨,齐涌上来,指着自己的歪鼻子,恼火地道:“你是不负责任,胆小怕事。”

  孟将旅和高飞相顾一笑,一个想:虽是名满天下第一种捕身边的人,毕竟是年纪轻,好胜心强!一个付:虽是无情授业的剑童,可是到底稚嫩,无情那一种喜怒不形于色。深沉镇静、莫测高深的冷然主人,究竟攀不上。

  看起来,两人已争得脸红耳赤,动了真气,盂将旅忙圆了个场:“叶小哥儿英勇过人,铁肩担待;陈小兄弟深明大体,通情达理;都是年少英侠,了不起!”陈日月忽问:“孟老板不是说要对付来人吗?怎么却还在这里?”

  盂将旅哈哈笑了起来。

  “你们都不知道吗?”高飞带着夸张的语气反问:“一般而言、就算有入在这圈子里头,惹事生非,甚至太岁头上动士,孟掌柜的都很少亲自出手管的。”叶告瞪大了眼睛,问:“为什么?”

  高飞笑着将天下第七“摆放”在榻上,一面道:“因为下面还有两个人。”叶告看看他每一个动作:“谁?”

  “一个是何教主。”高飞开姑为天下第七把脉,俯视细察其伤势:“一个是鱼姑娘。”

  陈日月忽问:“何教主就是当年名震京师的‘火星都头’,外号‘九掌七拳七一腿’的何车?”

  高飞已开始为天下第七止血:“便是他。”

  陈日月也看着高飞敷药的手势,再问:“你说的鱼始娘,是不是鱼头、鱼尾的大姐:鱼天凉?”

  高飞看了天下第七的伤势之后,满腔沉重之色,边解了天下第七的穴道,边漫不经心的答:“是。”

  陈日月听了,却豁然道:“那我们就白耽心了。”

  连叶告听了,居然也道:“既是他们,就没事了。”

  孟将旅在旁就说:“你们两位兄弟明白也好。有鱼姑娘和何教主在,天塌下来也有他们扛着。”

  陈日月也舒了一口气道:“是的,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蓦地,叶告出手,闪电似的又点了失血过多、昏迷不省的天下第七三处穴道。他突然动手,招呼也不打一声,不但使正为天下第七敷伤刮走碎肉的高飞吃了一惊。“怎么……他已奄奄一息,你们这是怎么搞的!?”

  陈日月悠然道:“没事。这天下第七估恶不俊,机诈凶残。刚才高叔叔为了要医他只好先使他血脉恢复畅通,出手解了他穴道。但为安全计,老四再对他三处比较不妨碍治理的穴道,免得他一旦清醒过来,突然发难,使高叔叔、孟老板受无妄之灾。事先并未招呼,是怕这恶徒提防。”

  请恕罪则个。

  他这番话,说的得体有度,仿佛,他己早知叶告会出手,而且,他跟叶告也没争吵过似的。

  高飞和孟将旅又互觑一眼,一个心忖:倒别小看他们了!一个暗道:果然名不虚传,名将手下无弱士!

  陈日月持起袖子,打开针灸盒子,趋近两下子便替天下第七止了血,道:“来,让我也助高叔叔一把吧!”

  高飞饶有兴味看着这个尚未成年的小伙子:“嘿,你也会医理……”

  叶告在旁则说:“这家伙向不学好,但举凡针灸、推拿、跌打、药草、医理、过气,刮痧、晶石驱病法、催眠术……

  他都懂一点,或许能给高叔叔帮点小忙吧。”

  听来,他跟陈日月仿佛全没争执过一般。

  13.大姐大

  楼下大约有十七八桌子的人,有的喝酒、有的喝茶、有的吃饭、有的吃菜,有的其实什么也不吃、不喝,只要在这里找张凳子坐下来,不久之后,若是单身男子,就会有各省各地妖媚女子,凑前兜搭。若不然,就会有各种消息,传来传去,不过,真正重大和独家的消息,都是要给银子买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酒饭,也没有白听了的第一手消息。

  传播的人,必然另有目的;要不然,就为了钱。

  有吃、有喝、有色有消息,加上楼上有“雅致客房”,有“短租计时”:每半个时辰才三钱八,方便如此,大家自都趋之若渴——这又是六迟先生发明的销金玩意儿。名不虚传,房间的确“雅致”:至少,要紧的床褥枕被确是天天洗换的。菜也好吃,辣的,丁辣的、热的、凉的、冰冷的、乃至吃了补身的、补肾的和壮阳、滋旧的,在所多有。

  何况还有酒。

  应有尽有——不应有的也有,甚至,有的趁机在那儿兜搭卖春药。迷药和蒙汗药的。今天,这儿,就有一个。

  这人正在卖迷魂药。

  这人姓鱼,名天凉,是个女子,这儿一带的人,若不是习惯了叫她做“鱼大姐”,就叫她作“好秋姑娘”,原因无他,因为一句词儿:“如今识得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她最喜欢吟咏自叹,大家都藉此谐称她力“好秋”。

  她年近三十,但的确是。“美好如秋凉”,臻首、杏唇、杨柳腰、犀齿、酥乳、远山眉,真是无一下美,无一不媚,还有流转不已的秋波,春葱样般的柔指,一张皎好的芙蓉脸,虽因恩客贵达之士,常予翡翠簪钗,环鬓金珠,但她却不喜佩戴,从不艳妆盛饰,只爱在头上插花,听其高兴,喜红则红,爱紫则紫,但她再簪白花,自然合道,丽容娇花,美得令人有生死离别,一见无憾之概。

  而已美得雅,不俗的美,不若一般尘俗女子,若外来者,还真决不敢相信,她是这儿江湖女子的大姐大头儿,虽从不卖身,却也是烟花女子的依傍靠山。

  听说,她之所以能成为这一带风月女子的大姐大,是因为:(一)、她有侠义心肠。因为好助人,好打不平、好管闲事,只要死不了,就一定成为众人心日中的领袖、依靠。

  (二)、她凶。谁对她凶,她就对谁更凶。——这种情形,通常有相反的一面:谁对她好,她就对他更好。这样,很容易就会有一种现象:以她为中心,联群结党,自拥势刀。

  (三)、她有非凡功夫,当然,没有好身手,这种人早死了一百五十二次了。但她“功夫”,听说,不只是手上、脚下的,听说连床上、贴身的,也很厉害,只不过,尝者不说,知者不多,估量者却律津乐道罢了。——名利圈中的女子,有谁不是好猜估、说是非的?

  (四),她也有靠山——当然,正如没好身手一样,像她那样的女子,怎活得下去?她常耗在“名利圈”里,自是好名好利,这一点,温六迟成全她,但她也得到同僚“火星都头”何车、“七好拳王”孟将旅、“小鸟”高飞、“袋袋平安”尤吐珠、“破山刀客”银盛雪筹一干友好的支持,但最特别、也最盛传、人们也最喜欢打听的是:听说,在背后支持鱼天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

  ——鱼好秋是他的红颜知己。

  ——追命则是鱼姑娘的良朋密友。

  是不是真有其事?也许谁也不清楚。但却传得煞有其事:人们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因为那沧桑名捕和风尘美女的传言,实在令人有浪漫情怀,而一向攻击“四大名捕”的敌手,也正好找到藉口,斥他腐靡风纪,无行败德。

  提起这段“关系”,有人相询,鱼姑娘只不说是,也没说是。至于追命,提起鱼好秋,他只微微笑,劝人喝酒。

  谁也不知道到底真假。听说她真正的靠山,还是六迟居士,也不只是追命,向是一个庞大的大家族。

  或许,追命只乐于被人利用,鱼天凉也乐得有追命这号人物作靠山。

  可是,大家都可以断定一件事:不管追命是不是鱼姑娘的姘夫,但他一定不知道鱼姑娘在到处兜销她的蒙汗药一事。——要是追命知道了,还任由他这样做,那还了得!

  “哟!不得了!”鱼姑娘一见大门口出现的人,就花枝招展、妩媚娇嗲的凑过去,妮声道:“今儿可来了稀客!”

  “稀客”的意思,通常是少见的客人,但往往也是“不速之客”的别称。如果是,“稀客”可不只一个。

  而是四人。

  这四个人,本来都应说长得相貌堂堂,威武逼人,而且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来头非凡、气派十足,只不过,这样看夫,模样几都很有点滑稽。

  为什么?

  因为这四个人,一个在眼睛上戴上了一只眼罩,成了“独眼龙”;一个咀巴戴上了口罩,成了“蒙面人”;一个则更甚,头上戴了顶马连坡大草帽,帽边垂下了黑纱,成了“无脸人”,还有的一个,总算什么也没戴,没蒙面、没口罩,也没帽子,但好好的一张脸,每走一步路,却五官挤在一起,扭曲变形,甚为吃力、肉紧似的,成了“怪脸人”。

  鱼天凉一见四人,就迎了上去。

  但鱼头、鱼尾,却比她先一步招呼客人:“客官,请坐!”“先来杯茶暖暖胃还是先打几斤酒?”

  戴口罩的,冷哼了一声。

  那怪脸人,忽然咧开了嘴,像是在笑——可是他这一笑,脸部更是畸怪,教人心寒。说话的是那脸罩黑纱的人:小兄弟,你们几岁了?

  鱼头答:“我属猴。我爱蹦蹦跳跳。”

  鱼尾也答:“我是小羊,咩咩咩咩。”

  两人都个性活泼,一面回答,一面作出羊和猴的小动作,一般客人,都感亲切,为之芜尔,小账也会多付一些。

  不料,那四个人,一点也不欣赏这两个小孩的精灵,只听那面罩黑纱的人嘟嘟嘟了几声,说:“如果这么年轻就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然后他反问那两个吓住了的小孩:“明白了没有?”

  鱼头看来己明白。

  鱼尾显然也不明白。

  那怪脸人开腔了。

  他的脸肌扭曲,一旦开声,也一样的诡怪,像是声线也给扭曲了似的:“我们……来这儿……不吃……不喝……不坐……只来租……房……”

  他说的极为吃力。

  听的人更吃力。

  “你们……带我们……上楼……去……”怪脸人怪声怪气地继续他的威吓:“……如果不带……或尖叫……或示儆……我们……马上……扭下你们的……头……一颗喂狗……

  一颗……我们自己有来……吃了!”

  然后他也问了一句:“听……明……白……了……没……有……!?”

  那戴面纱的人适时加了一句冷冷的话:“大家放心,我们杀人,管你这儿有公差捕快、衙役执吏,都管不了我们的事,判不了我们的罪。”

  两个小孩,都给吓住了。

  大家听了,心中都发毛:看来这四人,仇大苦深的来到这儿,明目张胆的是要惹事。

  走得最近的鱼姑娘,既觉眼熟,又感陌生,只发党那个戴眼罩的人,用一只独眼,凌厉痛恨的望着她。盯死她,像要把她的两只眼珠也挖出来,生吞下肚里去的。——有那么大的怨隙叱!

  “你们要租房的吧?”且不管来的是何方神圣,她是这儿的大姐大,眼看两个小伙子和大伙儿都给唬惨了,她说什么都得找回个场面来,“对不起,楼上的房子,全己客满了。”

  14.小女子

  那“无脸人”听了就说:“客满了?那刚刚上去的不是人?”

  一下子,都明白过来了。

  鱼姑娘已明白他们是冲着什么而来的了。

  所以她答:“是人。”

  无脸人跨前一步,咄咄逼人:“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租房,我们就不能?”

  鱼姑娘笑了。

  她笑起来很狡侩,像一条鱼。

  ——当然是很好看、很动人也很优美的那种鱼。

  一种你看了很想亲、很想吃、但又最想呵护为她换水洗缸挖蚯蚓的那种鱼。“可是他们是病人,”鱼姑娘补充道,“病人是很可怜的人。我们这儿虽己客满,但对病人、伤者、素有优先。”

  然后她用一双媚而美的眼去昵了昵他们,且以更美和媚的语音跟他们说:“你们当然不是病人。你们人强马壮,雄健得可以教所有小女子都求饶求死。”

  一般的男人都决受不了她的媚和美。

  ——受得了她的语音,也受不了她的眼波,受得了她的红唇,也受不住她的美艳;总而言之,就是消受不了她的诱惑。

  可是今天很奇怪。

  这四个男人当然都是男人。

  因为他们看到鱼姑娘的一颦一笑,一扭一拧,以及一步扬眉一含笑,七只眼睛,都发出了极强烈也极需切乃至极饥渴的光芒来。

  不过四人都很不是男人。

  因为他们居然都没有进一步“反应”。

  只那个“怪脸人”怪声怪气的说:“你没看见吗?我们都曾中过剧毒……我们……也是……病人……”

  鱼姑娘莞尔道:“不过,他们除了是病人,也有公人——我们这儿,最愿意招待因公得病的人。别的人,可没这样子的优惠。”

  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后,都应该知难而迟。

  可是这四人并不。

  那“蒙脸人”终于说话了,他的语调可能是因为戴着口罩之故,所以简直要比那:“怪脸人”的口音还要难听难辨:“我们也是……公人……大家都是吃公门饭的……为啥他们能住,……我们却不能!”

  鱼妨娘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这几人是死缠不休的了。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但脸上堆起的总是迷人的笑容:“你们也是吃公门饭的……那就失敬了……我们这儿有的是公差大哥、衙门大爷,却怎么我好像没见过四位……”

  只听一声冷哼。

  发出哼声的是那仇深似海的“独眼人”。

  鱼姑娘只觉心头有点发毛,一时也说不下去了。

  那“蒙面人”哼哼嘿嘿的道:“那你是铁定不租给咱们了吧?”

  “除非,”鱼姑娘脸上依然挂了个迷死人的笑容:“你们四位能证明确是公人……不然我就恕难……”

  她的兴致忽然来了,凑近去访似告诉什么要害、秘密般的,小声而清晰的说:“其实租不租房有啥打紧?不如,我有好介绍。四位大爷,在江湖上行走,总带些活宝贝好做事。我这儿有好东西卖咧。”

  那四人互觑一眼,仿佛都生了兴趣一个问:“是什么玩意儿?假货、水货可都不要。”

  鱼始娘连忙打铁趁热,娓娓道来:“大爷可要不要美女一见钟情,自动投怀送抱?我这儿有‘美女脱衣粉’,包准只要给美女迎面儿一撒,温香玉软,享受似神仙。我这儿还卖‘奇痒粉’,一旦着了,全身奇痒难搔,到时不管男的女的,还不手到擒来……“无脸人”饶有兴味的问:“这倒新鲜。……还有啥更厉害的?说来听。”鱼姑娘也说上了瘾了,“多得很哩。蒙汗药、迷魂香、麻醉烟、迷魂剂、子母离魂散、春情药……我这儿一应俱全,想有便有,有了一包,为所欲为,欲仙欲死。还有壮阳药、金枪不倒丹、孟姜女大哭剂,变哑方、失明帖,更有迎面倒防身药,见人伤人,遇物伤物;哪哪哪,还有一种闻味即睡的高唐粉、一种见色即晕的委身散、一种遇美即勃的招蜂引蝶酒,用过包你还来找我。我可存货不多,沽清不再办。当是朋友才相告,小女子我这儿,还卖千年秘方、万年要诀,通灵符、腾空法,定身咒、慑神大法、迷魂帕、穿墙法、掩眼法、隐形丸、缝恶人口眼法、举宅飞腾木、点石成金木、邀仙女行欢作乐魔符,颠龙倒凤神咒、推背推车奇功……独家供应,如有雷同,必属仿冒……见四位大爷投缘,小女子这才冒险相告。”

  “无面人”听了也啧啧称奇,叹道:“听来,你所冒的险可大呀!”

  “蒙面人”却有怀疑:“只下过,你凭一个小女子,从何得到这么多不传之秘、独门手法呢?”

  “怪面人”也结结巴巴地道:“万一……你卖的是……假……假……假药,咱们不是……很……吃亏吗!?”

  鱼姑娘开始脸色也变了变,笑容,也有点牵强。

  但牵强的笑,居然也流露出一种牵强的美,而且,很快的,她就笑的不但恢复了自然,甚至还更加流而了。

  “我卖的当然是真药。”

  但那三个原先要租房后说自己是病人之后又表明自己是公人而今却对那些古灵精怪的药物极表兴味的怪人还是存疑:“你哪里找来的药?”

  “我们凭什么信你?”

  “一个小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鱼姑娘依旧笑盈盈,但她身边一人,已按捺不住,大步行了过来,只见此人额上,有好几条皱纹,一只犬齿略露咧在上唇之外.但人长得算是四四正正,相貌堂堂,插口道:“她卖的药,便是由我提供的。”

  四人一齐打量他,问:“你是谁?”

  那人皱了皱眉,没耐烦的道:“我姓何。”

  蒙面人朦朦胧胧的道:“何?何什么?”

  蒙面人也道:“我不识得你。”

  无面人说的更冲:“我管你姓什么!”

  那人的额纹己皱成了一个“火”字,鱼姑娘忙不迭的陪笑道:“别……别别别动气……”

  她凑近四人悄声说话:“四位爷们,小女子这儿卖的是什么药?这种不见光的东西,以那字最是有名?当然是‘下五门’和‘下三滥’呀……而他又姓何——四位爷们可是江湖上跑惯了的大爷啊!”

  她这一说,那四个形容古怪、有意闹事的家伙可全都省了过来:“下三滥何家!——他是‘下三滥’何家的高手!?”

  ——要使这种下九流药物符咒,还有什么门派能比“下三滥”何家更权威?——也许有,那就是“下五门”和“下九路”。

  ——只不过,“下五门”的人姓聂,“下九路”的人名堂还不及前两家响,而今,来人却是姓“何”。

  15.无齿之徒

  那四个在面上总是“东遮西掩”的怪人,一旦得悉对方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态度马上不同,甚至礼貌上大是下一样。

  人就是这样,先敬罗衣后敬人,也就是以貌取人。——不过“以貌取人”也有好处: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的品味;观察他的言行,就可预侧他的作为;审视他的气派,就了解他的地位和成就,其实,相学也可以是一种观形察色、以貌取人的方法。

  其实以外貌取人,未免势利,但也有一定的准绳。就算不以其形辨其高下,至少,也会视乎对方的名头、地位而作出因应的态度,如果是当朝太傅王给你下的帖子,缔夫王老虎跟你约吃酒夫,注重的程度总会有差别。

  是以,有名便多能藉名头取利。

  是故大名大利,总是祸福相依。名和利,是同一码子、同一圈子的事。

  有名能藉以牟利,同样,有了利,一样可以买名头——记住,是以利换名,但有名,不一定有清誉。

  清誉是买不到的。

  ——万世功名,一向很公平。

  因为它是“非卖品”。

  不过,“名”这回事,有时是一刀两面,忠奸不辨的。

  故此,有人流芳百世,有人遗臭万年。

  好事固然可以亨誉,坏事也可以传千里。

  在武林中也如此:只要你专于一种武功、心法或秘诀,的,可真管用呀。”鱼姑娘尽在笑。

  她一面笑一面斜眼着他手上的长形事物。

  怪面人接着说话。“我们都听过:鱼姑娘专卖春药,迷香,催情烟……可不是吗?”他一面说,一面自背后摘下了挂着的一物。

  “大家都知道:下三滥制造这些药物,最利害,最著名、也最有效。”

  鱼姑娘笑。

  笑着看他把弄着手上似尺非尺,像萧非萧,但仍用缎绒卷裹着的物件。

  “所以。鱼天凉加上何车都头,卖的一定是好东西。”

  鱼天凉吃吃地笑道:“这个自然。包你们用过后一定会回来找小女子。这叫吃了寻回昧”。

  怪面人脸肌扭曲,搐动不已:“当然,得了好处,尝过甜头,忘下了你。”鱼姑娘呢声道:“这不就是了吗!货真价实,信我总有好处。”

  怪面人脸上一棘,青筋乍现而灭,下一会,又挣了个通红满面:“你的东西就是太贵了一些。”

  鱼姑娘仍然在笑,不过笑容却似有点发苦:“贵是贵上一些,可是,太爷们推付不起?只要妙用无穷,那就物超所值了。”

  怪面人随口问:“那个‘一吹定情烟’卖个多少?”

  鱼姑娘答:“六两一管。”

  怪面人道:“你倒会漫天开价。”

  鱼姑娘道:“你也可以落地还钱。”

  怪面人:“钱多少不是问题——就看货好不好?”

  “我就说嘛。”鱼姑娘又转了个怨媚已极的笑靥,“大爷们才不怕价多少……”然后吹气若芒悄声道:“如果要上好的货儿……那种可以灌在水烟袋里,向人面上一吹,立刻就投怀送抱叫哥哥的‘一喷发情剂’,那只不过每管多加六两。”

  怪面人咋嘞嘞的笑道:“六两银子?”

  鱼姑娘老实不客气:“金子。”

  怪面人啐了一口,又问:“总共是六两银子,六两金子?”

  鱼姑娘答得更快:“总共是十二两金子。”

  怪面人哇哈叫了半声,“十二两金子,你倒会攒营。”

  鱼姑娘哼卿一笑:“有的人头,十二桶金子还买不下来;有的姑娘,二十桶金子难教她颔首。”

  怪面人沉吟了一阵子,才说:“听起来也不算太贵。”

  鱼姑娘展颜一笑:“我一早已说过了,我的东西仍有所值。”

  这次是蒙面人道:“‘一喷发情剂’?什么新玩意儿?也得先看看货。”鱼姑娘掏出了一管笛子一般的事物,上面镂刻着玉兰花和芍药,周边有些虹,云般的绯红剪纸作点缀,递到他们面前晃了晃。

  蒙面人看了看,想用手拈。

  鱼姑娘把手一缩,巧笑,伸手。

  “怎么了?”

  “一手金子,一手货。”

  蒙面人似有点犹豫:“看来,它不像值得那么多……”

  鱼姑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冲着大爷天大面才相告,这是下三滥最新发明,还是冲着何大哥才能把新制品刚刚抢到手边,你要不买,那就走宝了。”蒙面人也附和道:“那就太可惜了。”

  这次,却到无面人说:“只不过,这东西看来狠有点眼熟。”

  鱼姑娘又有点笑不出了。

  无面人却还说下去:“这东西好像我们还曾经用过。”

  怪面人一唱一和的道,“用了似乎也没她说的那种功效。”

  鱼姑娘面色已有点发白,咬着唇。

  蒙面人却添加了一句:“没那种功效,但有别的功效。”

  无面人唱和着问:“什么功效?”

  蒙面人突然一伸手,扯掉自己的口罩,张大的咀,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语音含混怒火中烧的吼出了一句:“——却能把我变成了无齿之徒!”

  16.买鱼送刀

  鱼姑娘怔怔地看着他那张焦黑的一个大洞,里边已没剩几颗牙齿,已怎么挤都挤不出一点笑容来。

  那人指着他自己那一张上唇不见了二大块,下唇缺了老大的一片,连舌头也只剩下了一半——有一半好像给他自己吃掉吞到肚子里去了似的,难怪说话如此含混不清。原来蒙面人其实是个烂了咀巴的人。

  ——他那一张咀,似给人塞入了一管枪尖并且大力搅毁。

  那烂口人问:“你……还认得我吗?”

  鱼天凉怔怔发呆。

  何火星在一旁怵目的注视了一阵,忍不住问:“他是谁?”

  鱼姑娘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正黄旗旗主’……黄二爷……!?”那人张大了口,看去既似惨笑,又似无声哀号:“我就是龙八太爷麾下四大旗主中主黄旗的黄昏。”

  “你……”鱼姑娘差愕莫已:“你……”一时竟“你”不出来,也“你”下下去了。“你还记得黄昏?”另一名无脸大汉吼道:“那我呢?”

  他一拳打掉了自己头上戴的马连坡大草帽,连同面纱也一并儿掀掉,花的一声露出来一张斑烂、破烂、半腐烂得像有蛆虫立即要自那些疖疖疮疮里出来的脸,咆哮道:“——我是谁!?你认得么!?”

  鱼姑娘惊魂未定,又见这一张脸,忍不住叫了半声,退了一步,挨到了火星都头何车的胸膛上。

  “你……”这次她终于还是“你”得出一句话来了。

  “……莫非你是‘红旗堂主’……钟……钟大哥!?”

  那烂脸人奋笑也愤笑的嗤嗤了几声:“嘿,嘿!你还记得?难得难得。”何车怪眼一翻,问:“他又是谁?”

  鱼姑娘轻嘘了一口气:“他——他是……”

  然后才强自镇定,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太阳钻’钟午,一个是‘落日杵’黄昏。”

  何车哦然道:“咦?岂不都是龙八太爷的爱将,武林中人称‘三征四旗’中主管四旗旗主?”

  鱼姑娘倒吸着凉气:“便是他们,便是他们。”

  另外两人,一个独眼的,依旧用完好的一只眼,狠狠地盯住鱼天凉,另一名怪面汉,吃力艰辛地喊问:“你既然认出了他们——该也认得我们两个吧!?”

  鱼姑娘看看那脸肌抽搐人、脸容扭曲人、五官挤在一起的怪汉,只不敢去望那独目怪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们二立,一个是黄昏,一个是钟午,那么,你大爷便应是‘白热枪’吴夜,他大爷如无意外,就是‘明月钹’利明了。”何车喃喃地道:“好,好,都来了,来了也好。”

  怪人本来有四个。

  怪面人“白热枪”吴夜说话最辛苦,最吃力。

  蒙面人“落日杵”黄昏说话最不清不楚、语言含混。

  无面人“太阳钻”钟午的脸容最是让人怵目惊心,但说话最是清晰。

  惟独是独眼人“明月钹”利明说话最少。

  他简直不说话。

  而今,他说话了。

  他第一句话似是跟自己说的,又好像是模仿着何车的语气,道:“很好,很好,都认出来了便好。”

  然后他的第二句话是跟鱼姑娘说的:“我们是老主顾了,是不?”

  鱼姑娘只觉心头发毛,勉强笑道:“对不起,刚才四位都蒙了而,罩住了头,小女子一时眼拙,没认出四位大驾。”

  利明只冷冷地道:“就是因为一时认不出来,你才会向我们推销你那些绝活儿,对不?”

  也不知怎的,四人中要以利明的模样最为干净、端正,唯一缺憾也不过是瞄下一眼、可是鱼姑娘一旦让他盯上了,总觉浑身不自在;他一旦开声说话,她也会毛骨悚然了起来。

  她委婉强笑道:“既然是熟客,先打声招呼,我们万事有个商量嘛。”

  利明道:“我们?我们都变成这个样子,都没面子见你了。——只好索性蒙上了面,省得给人笑话。”

  鱼姑娘拼命想装出个笑容:“谁会笑你们——谁敢笑你们!?”

  利明道:“应笑,该笑,我们的确很可笑!”

  鱼姑娘竭力想笑得自然些:“你们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豪杰,成日拿刀动枪的,难免有些个什么样的损伤,虽伤了额面。

  却添了雄武,增了战绩,还多了些男子汉过人魅力哪——有什么好笑的!”利明道:“我说我们可笑,那是因为,我们的模样闹成这个样子,落到这般田地,却不是因为江湖械斗,争强好胜,比武交战中得来的。”

  鱼姑娘现在说什么也笑不出来了:“那是怎么发生的?”

  利明独目中闪闪发光;狠光。

  “你问我?”

  “是呀。”

  “你想知道?”

  “对啊。”

  利明目中发出寒芒。

  厉芒。

  “好,我告诉你吧,鱼姑娘,”利明说,“我们之所以会变成了入不像人、鬼不似鬼的怪物,完全是拜你之赐:因你之故!”

  他一字一句地道:“那一次,我们就是听了你的推介,买了你的东西,才落得如此下场!”

  这时,许多食客,茶客,都惊动了,凑了上来,好奇的都在打听,窃窃私语:“但是怎么回事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鱼姑娘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把人闹得这副惨状!”

  来探问的还包括了两三名衙役、捕快打扮的人,还有两三名大概是刀笔吏、都监之类的人物,其中一个打扮高雅,举止文雅的中年人关切的问:“好秋姑娘,你对这些爷们做了什么事,让他们这般恼火!”

  鱼姑娘眼儿滴溜溜,一转一转面向四人笑道:“听四位所说,大爷的尊容会如比这般;都是因我所害了?”

  利明只答一个字:“是。”

  鱼姑娘说:“但我从来都没有出手加害过四位——四位老爷落得如此田地,想必是因为买了我推销的东西之故了?”

  这次利明也只答了两个字:“当然。”

  鱼姑娘柔声和颜悦色温容问:“那你们买了小女子我啥东西?怎会把你们弄成这个样子?”

  “明月钦”利明开口启齿,忽又脸含怒气,强抑下来,欲言又止。

  “太阳钻”钟午不听犹可,一听就稀哩哗啦的骂了出来:“你还敢说!我操你妈子的!你还好意思说!那次,我们家的主人要我们买一些‘正牌如鱼得水,长夜不休丸’回去,你奶奶的,你却趁机介绍我们咱兄弟一些私货:一个试用‘金牌偷香窃玉烟’,一个推荐‘新戾鸡呜狗盗五麻散’,一个则介绍了种他娘的什么玩意‘老招牌为所欲为从心所欲玉琼浆’,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利老四,你硬是免费奉送了一包,老字号口含咀喷一泄千里、一针见血、一招了黄蜂尾后钉,……结果,操你妹子的,就把我们搞成这个样子了!”

  鱼姑娘居然还笑嘻嘻的道:“别操我妈子,妹子的,小女子我就在这里,大爷们要是极不满意,要操,就操小女子好了!”

  那怪面人“白热枪”吴夜怒火火的道:“好,好婊子,操你!

  就操你!待会儿包准把你操得个死去活来,死去了还活不过来!”他一怒,说话居然就快利许多。

  鱼姑娘似见惯了这种场面,听惯了这种说话,只说:“你只说厉害,我咀里佩服。只不过,我卖的东西给你们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又怎会把你们四位尊客变成……这个样儿呢!”

  那个蒙面人(现在当然也不蒙面了)黄昏七锰八憎怨天尤人含含混混,又恼又恨地道:“嘿,你还好张扬!什么‘金牌偷香窃玉烟’嘛,我拿在咀边往窗里一吹,拍的一声,却在我口里爆炸了……满咀是血,牙掉光了,几乎连舌根也不留……还好没给人现场抓住活活打死。”

  “太阳钻”钟午也气虎虎地道:“买下你推介得煞有其事的东西,咱四兄弟各去试了试……我才把‘新厌鸡鸣狗盗五麻散’往对方一撒,呼地一声,明明没风,屁也没一个,却往回我这儿一罩,我的脸便变成了这样子……!我还不算啥,你给老三的什么‘老字号含血喷人一触即发一针血什么钉’?又长又烦,我也背不全了!他往敌人一喷,结果,倒射在自己眼上,差点没穿脑而出,还好避了另一只……不过,一只眼睛算是废了——你好狠啊你!”

  他一说完,又到“白热枪”吴夜抢了说:“你这妖妇!还好我们先行试用,没先交到八爷那儿去,要不然,伤了他,咱们还有人头在!?死婊子,臭婊子!你都害惨我们了!什么‘老招牌为所欲为从心所欲玉琼浆’,我混进酒里去,凑过去看,那小婊子不倒,却哗的一声张口一喷,全喷到我脸上来了——哪,我就变成这一张脸了!我们四师兄弟后来往一块儿凑,才知道都吃了你这骚婊子的亏,今几上来算总帐,再买件正货。”三人如此杂七杂八的说了过来,听的人终于也明白了大半,有的略表同情,大部分的人暗自幸灾乐祸,有的还有点忍俊不住。

  鱼姑娘却抿着嘴儿,好暇以整的问了一句:“爷们今儿还要买小女子的好货儿么!”“买!”那独眼人“明月钹”利明这才发话:“我买鱼!”

  鱼姑娘嫣然一笑:“那买鱼的得要送刀了——”

  她居然仍笑吟吟地道:“你要买的是小女子的命吧!”

  17.买刀送鱼

  “你当然得要偿命!”利明狠狠地道:“这地方私自贩卖害人假药,也得要封铺充公!”

  “充公?充公给谁?”用斯斯文文的商贾斯斯文文地道:“充公给你们?”然后他还是斯斯文文的说:“你们说要充公便充公,封铺便封铺,假公济私,不如索性去明火打劫,公然抢掠更直截了当!?”

  “落日杵”黄昏突然大怒:“你……你是谁……关你屁事……敢这样对我们说话!?”

  火星都头何车在一旁已显得有点倦慵慵的,不耐烦地道:“他?他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这里的掌柜的,人称‘七好拳王’盂将旅——你当他是孟姜女也一样,反正,你们若要封他的铺充他的公,他就要哭得震天作响,一哭倒长城便也!”

  “落日杵”黄昏自然是听过“七好拳王”孟将旅的大名,嚣张的态度登时减了一半,但仍是相当跋扈:“你是……掌柜的!?”

  “正是。”

  “既是……若不想我等封铺抓人……就滚开一边去!?”

  “滚开可以——我只有一事不明白。”

  盂将旅肯定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因为只有见过大场面的江湖人,才会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依然这般气定神闲、斯文讲理。

  “太阳钻”钟午听闻过“七好拳王”孟将旅的声名,所以强忍下一口怒气,劝诫道:“我们办事……不需要你明白——你明白了没有?”他觉得他说这句话已非常合理、十分讲理的了。

  盂将旅也非常湿和的道:“我明白了。只不过,有一件事,你们在办事之前,是非得要弄明白不可的。”

  钟午、黄昏、吴夜、利明,这四太高手旨在复仇,本来才懒得理会,可是,他们随即发现:在店里的无论食客、住客,还是伙计、打杂,乃至官人、差役、镖师、艺伎、优倡,看神色都似乎无一人是站在他们方面的,若是明目张胆的对着干,纵使他们后台够硬,也只怕有麻烦,所以,“白热枪”吴夜这才不情不愿的问:“你说。”“小店是我开的。来这小店的常客,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什么规规规……矩矩的?”

  “那就是公道,我们这里,要打架、讨债或杀人,都一定得要公道。——你甚至可以在这里用肮脏手段爬上来,但只要给我们发现那用的是不正当的途径,我们就会狠狠的把你打下去,且保证爬得愈高,就跌得愈重,这就是我们的规矩。”

  钟午听罢冷笑道:“好规矩,可是,是她先卖假药害了咱们师兄弟,咱就是要她还一个公道!”

  孟将旅反问:“那我下明白的事就呼之欲出了——为什么你们好端端的要买她的药?”

  四人一时哑口无冒。

  倒是,“明月钹”利明,早有防范有这一问,还是他第一个先回应:“是她……引诱我们买——”

  话未说完,何车已不耐烦,截道:“她引诱你们就买?你们买来干啥?还不是意图迷奸良家妇女,暗算英雄好汉!?武林中有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肯用这等伎俩?江湖上有哪个光明正大的人物屑于使这般手段!你们分明就是立意不正、存心不良,才会千方百计要买这些货儿!”

  四人给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片,本来已够难看的样子更添加了难堪。

  孟将旅和颜悦色的说:“想必就是这样吧?”“——四位贪图鱼姑娘咀里说的货色如何厉害,想在跟人交手时讨便宜,结果却吃上大亏了——这怨得谁来?”“白热枪”、“落日杵”、“太阳钴”、“明月钹”一时无法搭腔,却是鱼头先说了话:“看来,这四位大爷,说什么有官道上的名头,手段却比黑道上偷鸡摸狗的都不如哩!他们买下那些东西,目的是要不战而胜,慑魄勾魂,还懒得动一刀一枪哩——”这是什么官爷哪!嘿嘿我呸!

  鱼尾接道:“我却说四位大爷还下怎么了不起——更不得了的是他们的上司:什么龙八太爷,不是威名遍天下的吗?居然还要他手下买这种货儿.干啥来着?嗯?我呸嘿嘿!”

  四人只怒得脸发炸、脸发黑、手发抖、口发颤、一下子也曾答不出话来。何车没好气的道:“我看,心存不义、居心不良,而今买了假货,自讨苦吃,那也叫活该——还敢来讨打么!”

  孟将旅哈哈笑道:“其实四位只怕也有所不知了——鱼姑娘的确是在我店子里卖假药。这我是知道的,且一向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由她发挥……”

  “白热枪”吴夜害大怒:“你……你……你——居然……明知……她……她……也……”

  孟将旅但认不讳:“我是当然知道,还很鼓励她这样干哪!

  因为,要来搜寻这样货色的人,都非善类,必存歹心,这种人,不由我们来教训、教训,藉此儆戒、儆戒,难道还真让他们买到那些不要脸的正货儿时,叫好人、好汉、好姑娘遭殃吗!”

  “落日杵”黄昏气得直跺脚,戟指叱责:“你……你……亏你当——”

  孟将旅坦然道:“坦白说,我非但是这儿的掌柜,也是‘用心良苦社’的一员,亦是‘象鼻塔’的子弟……我们不干这种事,谁来干?当然当仁不让!”

  鱼姑娘嘻嘻笑道:“这还说呢!有些人看我是女流之辈,不肯取信,于是,小女子就抬何都头出来。何教主是‘下三滥’一门中的一教之主,他这名头一抬出来,本来信小女子我三分的人都成了八分了,大家掏腰包见货便买,下文嘛只一句话:谁用了便谁遭殃、倒霉。我哪?正好替天行道,谁用这邪道儿玩意,谁便先着了邪——我不要他们性命,只让他们烂咀烂面、毁容毁貌的,已是够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了一一你们还得要叩思呢!”

  “四旗”旗主面面相觑,为之瞠目。

  好一会,一个才试着问:“原来……你们这儿是黑店?”

  “不。”孟将旅马上澄清:“咱这儿通光火亮、光明正大的。

  哪会是黑店!”

  另一个嚎喘道:“敢情是……你们专搞这个来……害人!”

  “对。”何车闲后少说的说,“我们专害要害人的人!”

  “好、好、好……”

  有一个正要说几句狠话,却脸肌扭曲,一时说不下去,反倒只说了三个“好”字。只利明阴阴森森、狠狠恨恨地道:“你们就不怕人回来寻仇?”

  “寻仇?来吧,罗嗦个啥!”何车二话不打,捋起袖子道:“你以为拿把刀来就可以在这里送你条鱼任由你宰杀不成!入得了川吃得了辣,过得河不怕石滑!要打,放马过来,请!”

  没料利明却沉住了气,道:“你惹着我们,没好处,我们背景强大,人多势众,何况在京师谁不看我们脸色做人?我们给闹得四张怪脸妖貌的,这事还可暂搁下,只不过,你们得要先交出个人来,万事好商量!”

  孟将旅也沉住了气,问:“交人?交谁?我可不交朋友。”

  利明冷笑道:“你是下文我们作朋友,还是不肯交出你的朋友来?”

  孟将旅笑而不答。

  “太阳钴”钟午可大力恼火,叱咤道:“兀那!给脸不要脸。

  讨打!刚才上房的客人,分明遭人绑架,你这家黑店,不干好事——还不快把人交出来,拖搪作啥!?咱四爷们一出手,包准你鸡犬不留!”

  孟将旅听了,就向鱼姑娘笑道:“是不是?我早猜他们是为了那个无鼻幽魂而来的了!”

  何车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不打么?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18.人善被鱼欺

  “白热枪”吴夜气得声音都颤了:“你们……交人……交是不交!?”

  鱼姑娘眼儿媚嵋声娇娇的问:“交了有什么好处?”

  吴夜一听,知有商量,便说:“交,这趟便暂…暂…暂时……饶了你……如果……如果不交……嘿…嘿…嘿……”

  鱼姑娘眼儿溜溜、瞳如点漆,飞彩似的转了一下,向鱼头鱼尾逗着闲话说闲情地道:“若果交人,你就是饶了我们这一趟——”

  鱼头知机,接道:“可是,只饶一趟,下回还是要来算账。”

  鱼尾也马上搭腔:“也就是说,到底还是得算账,只争迟早。”

  鱼头接歌谣似的道:“迟算早算,还是不如早算化算——至少今天我们人齐。”鱼尾也唱莲花落般的接应:“要不然,万一有天街头街尾,咱们一个大意闪神落了单,给人直的一剑横的一刀,那可不划算!”

  鱼头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可今天要交人得先失了道义。”鱼尾道:“这样蚀本的生意你做不做?你干不干?你且说说看。”

  鱼头:“干。只兀那买药买着假药,用春药用上了过期春药的笨瓜旦才干。”鱼恳:“不干。跟那种要喷迷烟下迷药的不入流偷鸡摸狗的乌屎旦,还能搞得出什么贵干!”

  两人一唱一和,又几乎没气炸了四大旗主。

  钟午怒道:“你把我们作弄得如此田地,岂可因小惠而就放过你们——放过你们今日,已算是姑念上天好生之德,给六迟先生一个天大的面子,也算是让盂老板好做人做事了!”

  鱼姑娘、鱼头、鱼尾都笑了起来。

  鱼好秋道:“看来,你不是想在今天饶了咱们,而是不想一下子一竹竿打一船人——让全船的人都反了你了。温大老拔不好惹,卫着孟掌柜的名气,你们说什么也得避忌三分七分吧!你们想硬来,只怕硬不来,所以索性要让大家欠你们这一个情,然后负手捡个大便宜,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小女子的命!”

  鱼尾这回先接话:“其实,他们只四个人,虽有所恃,但也不致于胆大得跟咱整个‘名利圈’的同道作战,所以只好以退为进了。”

  鱼头好像不喜欢鱼尾抢先发话,所以纠正道:“那是以进为退,不,以攻代守。他们恶人先告状,身为官府中人,私下以公款买害人的药物、暗器加害他人一事含糊的混了过来,反来指诬人卖假药给他!来这儿藉口问罪,其实是要掳人劫犯——这不是……”话未说完,钟午已大怒,截道:“我们是堂堂正正,奉上之命,前来把逃犯押回衙去,哪像你们鬼鬼祟祟、遮遮掩掩!”

  “确然如是,那就太好了!”孟将旅哈哈笑着,一副“老怀畅甚”似的调解,“如果是这样,你们就禀衙里去,照正手续,请官府派持海捕公文。接班差役前来拘提人犯吧!”

  四个怪人,一时为之语塞。

  “怎样?”何车又不耐烦了,催促道:“没事,办不了,我要回去大睡他三百回合了!”

  “拿不出来么?”鱼姑娘媚着眼波,笑意流金的笑侃:“敢情捕拿要犯一事,只是四位信口胡柴,假公徇私吧?”

  这一下、利明可勃然大怒,叱骂道:“去你妈的!人善被人欺——这回还是居然给鱼戏呢!咱们好商好量,先礼后兵,你这妖妇婆娘,还有两只乳臭未千的破烂鱼小虾螟,就以为夜郎自大了!我操你妹妹的哥哥花楷辣子的!你们不文出人来,我们上去抓!”“好嘛!”这回何车眼里倒发出了异常的亮光:“终于可以开打了!”

  可没料到“落日杵”黄昏却一手掀住了“明月钹”利明,居然劝道:“老四,别激动,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字号’的人,咱没仇无怨;‘名利圈’的子弟,有不少也是‘象鼻塔’的班底,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占住个理字再说。”

  利明听了,竟然也可以强抑怒愤,只忿忿不平地道:“嘿!他们也不要逼人太甚、告诉你、只要龙八大爷一声令下,就可以铲平这小小的一间——”

  鱼姑娘听着听着,忽然间,倏然色变,急扯孟将旅袖子,疾道:“我看不妙,他们在拖,这是声东——!”

  话未说完,只听楼上客房,已发出及其剧烈的打斗之鱼天凉脸色煞白,展身便起,四名旗主各发出一声怪啸,截住了她。

  鱼姑娘一拧身,已与鱼头、鱼尾背靠背,站一起,三方顾应,跟四名敌手正面对面对峙。

  鱼好秋一侧身子,已抄住击腰间的一个镖囊,一只手已掏在里边,另一只手腕串着镯子,蜜蜡、水晶珠子,互相撞击,登格作响。鱼头,鱼尾,各抄出一件类似十字枪,十字挝的短兵器,尖梭锋锐,一作松石锭色,一作青金蓝彩,看去美得夺目,但在他们手上使来,又巧得攫神。

  只听钟午沉声怒北道:“今天还没你们的事,不妄动咱就不在杀!”

  鱼姑娘情急,向一旁犹袖手观察战局的孟将旅叫道:“孟老板,楼上遇事了,烦您走一趟,这儿有我和弟弟、小弟!”

  孟将旅居然好整以暇,笑了起来,道:“好姑娘,别急!”

  何车也好暇以整,依旧有点厌厌倦倦的道:“他们声东击西,我们何尝不是将计就计——”

  话未说完,“砰”地一声,一影子已如大鹏鸟一般,撞破窗棂,飞落到楼下来,撞砸了两张凳子、一张桌子,就趴在地上咿咿呀呀的呻吟了起来。

  说时迟,彼时快,这头一人扑下,又一片大影“蓬”地撞砸了十九号房的大门,飞了出来,“叭”的一声扑地,余势未消,又格愣格愣的一路自楼梯翻翻滚滚落了下来,待跌到实地,已晕七八素,满目摇金,要撑起身子来,只落得挣扎不起又损低的下场。一见那两人滚落下来,钟午、黄昏、利明、吴夜,就再也按捺不住。

  他们本来已各自在对话。争执时,已抄出了长形的包袱。

  包袱就是他们的武器。

  他们发现对方已识破他们故意把敌方高手的注意力转移在楼下之计,而且,双方已经在楼上房里动了手,而且情势还似大力失利,于是,再也沉不往气,纷纷亮出了兵器。钟午使的是“太阳钴”。

  太阳钴是一种奇特的兵器。

  ——它远攻时如盘蟒吐身,倏然伸长,但在近守时又可以缩短,而且、钴口还会乍放自光,眩扰敌目,甚至发放针刺般的厉芒,足以伤敌于不意。

  他拔出丫钴。

  他的兵器奇怪。

  他的出手特快。

  ——可是,无论怪或快、他这次都决及不上他的目标。

  他抢着向鱼姑娘发动攻击。

  他恨她。

  他巴不得一钴杀了她。

  ——所以,她便是他的目标。

  而就在他出手的同时,鱼妨娘也向她的对手动了手,出了手。

  如果光是论兵器之怪,她还比不上钟午的“太阳钴”构造特别、杀伤力强;要是比出手的快疾,她也及不上钟午一开打就吃住她的空门抢入她的死门专攻她的罩门,并且一钻扎向她的命门.同时钻尖绽出强光,扰乱了她的视线,一时只觉金星爆花,未及防爽钻已扎到!

  可是,鱼姑娘的“兵器”却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她动手并不快。

  却仍比他快。

  她出手本来不怪。

  但一定比他怪。

  因为她什么都没干,只在她那一管号称为“一喷发情剂”的事物上,用食指一捏,“嗤”的一声,就发出了一蓬烟。

  19.人不如鱼

  烟只是烟而已。

  那是紫色的烟。

  那就够了。

  钟午一见见鱼好秋手上的管子喷出了紫烟,大叫一声,撤招撒手撤腿撤头撤面就跑——还是没命似的跑。

  他明明扩要一击得手,也不管了:池们怕死了畏杀了畏极了那一蓬烟,说什么也不再让它沾上一丁点!

  他跑得快。

  所以避过了烟,到了两丈开外的门前,犹有余悸,屏住呼吸,技铭回望,惊疑不定。店内客人,也纷纷掩鼻走避。

  鱼姑娘却笑了。

  笑得花落枝头春意闹,喜上心田英气扬的说:“你跑得好快——”

  说着,竟埋首向一蓬几自未散的紫烟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享受、颇受用他说:“你都傻的!这是丹桂紫萝芝香雾罢了;这儿有那么多客人好友,小女子我怎敢公然用毒烟、迷雾!好生生一个大男子汉,怕成这样子,未免太瞧得起小女子了。”

  鱼姑娘也许说得大快了。

  也高兴得太早了。

  因为她才语音一落、“呼”的一声,钟午已连人带钻飞掠了回来,冲入雾里,钻身候长,钻头绽光,一钻刺向鱼天凉。

  “是你说的,烟没毒的!”钟午眼看鱼天凉已目力之眩、无法招架,恨声道:“你这是自找死路!”

  强光暴绽,鱼姑娘在厉光里花容夫色,退无所倚,招架无及。

  眼看就要死于钻下。

  不料,只闻一声痛极也怒极的大吼,“挡”的一声,长铬落地。

  钟午瞪大了怪眼,看着自己的拇指头,些眶欲裂的怪嘶道:“你……你这妖婆!——又说这烟投毒!?”

  鱼姑娘嘻嘻笑着,徐徐睁开了眼帘:“没错,烟没毒。”

  钟午吼着,拇指开始抽搐下已,好像在里边溜入了一条会动的刀子:“那……这又是什么!?”

  鱼姑娘耐心地道:“这是针,不是毒。”

  钟午现在五指都像在弹琵琶似的搐动着,“什……什么针!?”

  鱼姑娘和气地道:“女人心,海底针——这支就叫‘女人针’。”

  钟午一听,整只手臂都完全不受控制的痉挛不已:“它……你是怎么将它发出来的!?”

  鱼姑娘巧笑情今地道:“我一早就已将它发出来了。它就定在那紫烟里。紫烟投毒,可是有针。我刚才不是跟你们介绍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呢?这管子叫‘一喷发情剂’,紫烟只香,闻之生情,却无毒。不过,浓雾里却有三根针,只要一遇上人气,就会专钻指缝趾隙,只要扎一个小洞就钻了进去,您这可是要掏也掏不出来,掘也掘不回头下”

  钟午骇怒道:“三支针!?……还有两枚呢?”

  鱼姑娘笑嘻嘻的道;“哪,不就在你那两位同伴的身上么?”

  钟午这才发现,鱼姑娘身左身右,各有一人,神色惨淡,呆如木鸡的愣立两旁,一个是“自热枪”吴夜,一个是“落日杆”黄昏。

  钟午讶然道:“你们……”

  吴夜吃力地道:“我……我们……也……中……了……”

  黄昏艰辛的说:“我也握了……一针……在耳背……”

  钟午咬牙切齿地道:“好毒的针!”

  鱼妨娘好像当作是赞美一般,欣然受之无愧:“名字就叫‘女人针’嘛!——女人心,尚且如海底针,何况是女人使的针呢!”

  吴夜千辛万苦地道:“这针……可有……有有有毒?……”

  鱼姑娘倒是立即回答:“无毒,此针绝对不淬毒。我还有一种‘妇人针’,是由‘下三滥’何红火提供的,那才是真正见血封喉,逆脉穿心的毒针。”

  黄昏嗫嚅道:“那我们……当怎么办是……是……是好?”

  鱼好秋好言好语好心地道:“没事。放心。你们已给那些暗算入的药物弄成这个样子了,小女子我哪还忍心折磨你们?你们只要不乱动,不擅运真气,这针一如木刺,过几天就会枯萎,会自动在皮层外倒迫出来,并无大碍,只有些痒痛,死不了人的。”钟午仍提心吊胆的问:“真的没事?”

  鱼天凉笑眯眯的道:“当然不会有事。小女子我哪敢犯得起这杀官大罪!只不过,你们这几天,不得擅自妄动肝火,也不可打打杀杀,还有,不要洗澡沫浴——嘻,像你们这种大男人,三几天不冲凉洗澡当然也不算什么……要是都犯上了,万一针尖逆走,钻入心肺,可不关小女子的事了。”

  三人这才放了半个心。

  原来,在那两个来犯的高手,一前一后滚下楼梯之际,钟午立即向鱼天凉出手,黄昏、吴夜,两人本来正与孟将旅和何车对峙,但都虚晃一招,实闪身偷步,要夹击鱼好秋。

  他们这样做,甚有默契,除了因为曾在鱼姑娘手下吃过大亏誓要报仇之外,他们要认定了这三名对手之中看来鱼好秋毕竟是女流之辈,比较弱,而且,他们一旦制住了鱼天凉,便可以此来威胁其他的人不敢妄动,他们从而可以完成此来的任务。可是事与愿违。

  可惜低估了敌人。

  鱼好秋忽然喷出了一团雾,就叫黄昏、吴夜两个愉袭的人,各吃了一针,最笨的是钟午,还倒掠了回来,也吃了一针。

  三人如同哑子吃黄连,有苦自知。

  何车冷哼不忿地道:“真是不够意思,几个大男人,什么对手不好找,偏欺负女人,却又偏给一个小女子放倒了——男人打不过女人,当什么男人,撤泡尿淹死了好了!”孟将旅更正道:“老哥你这话就不对了。男人本来就是斗不过女人的,天生如此,怨不得人!”

  何车皱起了眉头,额上又出现了一个火字,足足现出了四条青筋:“你这哭倒长城的女僵尸又有啥歪论!”

  孟将旅道:“可不是吗?天生下来,男人吃不了女人,女人却吃得下男人。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还有,天生女人就吃定男人的,可不能男人吃女人的,你也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而已,只有女人可以生女人,生男人,男人却不能。就算给男人干了,就不愿给男人生,男人也没她办法——男人又不能自己生——所以男人斗不过女人,既应该,也活该!”

  何车扳起了脸孔:“有趣,有趣,对女人那么有兴趣,何不当女人去!你这歪论,现在只说到男不如女,再推论下去,只伯还人不鱼哪!”

  “这也对!”孟将旅仿佛又有了新鲜话题儿,“咱们确是几个大男人都不如一个鱼姑娘!”

  他们虽然这样泛论着,但也并未闲着。

  对手给“女人针”“定”住了三个。

  却还剩下了一个。

  一个独眼的:“明月钻”利明。

  利明没有动。

  至少还没有妄动。

  可是他的眼睛只转了一转,孟将旅已发出了警告:“我劝你还是别打那两个小孩的主意了。——,他们两人虽然年纪小,可是也扎手得很。二,这年头的女人如小孩,都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好对付。三,你只要一乱动,我们就一定会打死你,而且,你的那三名同伴也必然遭殃——那你还要不要试一试?”

  利明问:“我可不可以不试?”

  盂将旅很爽快地答:“可以。”

  利明又道:“我能不能不动?”

  这次是何车回答:“能。”

  话未说完,只听楼上十九房砰砰碰碰连声大响,忽又听一声怪叫,哗啦啦连声,一人破板而出,手挥足撑,庞大如象的身躯扎手扎脚的直摔了下来!

  这个人跌得个灰头土脸的,可是却令孟将旅和黄昏几人都变了脸色。

  孟将旅与何车定睛一看:知道连这人也来了,情势就严重也凝重多了!

  吴夜、黄昏等发现连此人也给撵了下来,这才对今次行动绝了泰半的望!

  20.鱼的哲学

  其实,利明钟午黄昏吴夜四人在这一次行动里只不过是幌子。

  真正的主力在放楼上。

  当怖伏在附近的探子一传来这么一个讯息,有个受伤的家伙遭两个小孩搀扶着走进了“名利圈”,一时间几批人马都惊动了,也出动了。

  ——“正点子”来了!

  虽然,他们也明显发现:投栈的正点儿跟传说中的人物很有点不一样,连高度都不很吻合,虽说“目标”是个赫赫有名的人,负伤进入京城自不然要先易容,但总不成连身边的两名亲信弟兄都变成了小童子!

  只不过,既然消息乃发放自在京里刑部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那儿.谁都知道他消息来路奇多、也奇准,故而谁也不敢轻忽对待。

  “白热枪”/“明月钹”/“落日杵”/“太阳钻”先作幌子。

  他们要把注意力吸住在楼下。

  主力却已偷偷掠上檐顶,再潜入屋内,撬开窗口,进袭房间。

  他们也有内应,早已知悉“目标”就在第十九房。

  主力也是四个人:“开阖神君”司空残废,还有他的两名近身子弟:“小眉刀”于寡、“小眼刺”于宿兄弟,另外一个,则是“相爷府”的大总管“山狗”孙收皮。

  孙收皮在江湖上,地位不算太高。

  可是,他却是蔡京身边,很受信重的人物。

  他在朝廷中,也无官职,不过,只要给蔡京重用,那就够了。

  他本来自山东“神枪会大口食色孙家”中的一员大将,投靠蔡京,蔡元长也立刻起用他,一下子,他就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而且,武林中许多人都得要巴结他,连朝中的大官,也得时时送礼结纳,至于蔡京在东北一带的江湖势力,也多交由他打点,使得他的地位、名望,更形重要。

  他仿佛野心也不太大,有人问他何不藉此封官进爵时,他自嘲的笑说:“我只是水里的鱼,一旦上岸,岂不涸毙?还是留在水里吃蜉蝣的好。”

  这便是他“鱼的哲学”。

  而今,他也来了。

  按照常理,不真的是天大的事,也不必出动到像他那样特殊的人物。

  他们几乎是在同一刹间攻了进去。

  一个从窗,一个破墙而入。

  他们都是行动中的“老手”,也是“好手”,其中,于宿曾经成功地刺杀了十三次,有一次,还一口气刺杀了十三个人,县每一个人都是高手,还有一次、是对方派了十三名高手夹刺杀他,结果都死于他的刺下。

  他使的是“峨嵋分水刺”——当然是淬有剧毒的那种。

  于寡用的是刀。

  他的刀很奇怪,左手用的是柴刀,右手用的是菜刀,据说,他原来童年时常跟父亲上山砍柴,年轻时当过厨师,成名后继续用这两种刀,乃以示不忘本之故。他们总会等到最好的时机才会下手、出动。

  而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他们先行潜进十九号房的屋顶,将耳朵贴在瓦而上,窃听:“他……伤得怎样?”

  “不轻。”

  “能不能……救?”

  “可以试试。”

  “他身上伤了几处……但最厉害的还是眼眶里那一记。得先把烂肉、断筋剜干净、敷药止血再说。”

  “可是,他会很痛……”

  “你制住他的穴道,让他晕迷过去才治理。”

  “我有‘大还丹’、‘小还丹’、‘天王补心丸’、‘九转还魂丹’、‘甲心丹’和‘回魂散’……可派得上用场?”

  问的是童音。

  回答的是粗嘎汉子的语音。

  这就是了。

  于寡、于宿都在等。

  等到适当时机。

  适当时机就是动手的时机。

  ——那就是等到房里一大二少三人正动手医人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动手杀人!时机到了。

  其中于寡先溜进十八号房,见一妇女,和服睡在床上,先砍上一刀,旁有一少年,二话不打,己一脚将之闷声端飞出窗外。

  然后随即破墙而入——闯入十九号房。

  同一时间,于宿也自窗口破人。

  两人向来素有默契,心意相通,同时行动,以竟全功!

  攻!

  破!

  二人攻入。

  他们以为那四人定必围绕床上:三个救人,一个让人救。

  们却错了。

  床上的确是有个人,但用毯子盖着。

  其他的人,却不在床边。

  而在自己“身边”:所谓“身边”,是于寡自十八房破墙攻人,“敌人”便在墙边;于宿从窗外破入,“敌人”就在窗下等他。

  不是“大敌”。

  而是“小敌”。

  出手的人年纪甚轻。

  可是手法老练。

  一下子,于寡便给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于宿也给揪住了要害,挣动不脱,两人一先一后,都给制住了。

  制住他们的,竟是两个小童。

  于寡、于宿又惊又怒,马上反扑、反制。

  这两人也决非易惹之辈:于寡曾遭“飞斧队”余家的人禁铜在“愚移居”中,点了他十一处穴道,还派了七名余家好手去监管他,但仍是困不住他,让他逃了出来,还杀了其中五名守卫。于宿则曾中伏于“四分半坛”陈家高手,给五花大绑、点穴枷锁,还用铁链对穿了琵琶骨,置于湖底地牢之中,但也只困住了他十一天,第十二日,还是给他逃了出来。

  自从“开阖神君”司空残废的两名师弟,都死于元十三限与天衣居士二派恶斗一役中(详见“惊艳一枪”故事),司空残废如同顿失双臂,是以有意也大力扶植这两名由司马废、司徒残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成为“大开大阖三神君”的崭新组合。连蔡京也力促此事。

  ——能受蔡元长有心培植,加上“开阖神君”特别重视,当然是非凡之辈,也必有过人之能。

  他们一时失手,虽惊虽怒,但仍临危不乱。

  于寡受制于叶告。

  他的人破墙而入。

  叶告好像一早预知似的,就在墙边,他的右臂先入,叶告就在这刹瞬之间拿住了他的手臂。

  同一时间,于寡右臂上的侠白、曲泽郑门、通里、天府等五处穴道,一齐受制。于寡何许人也!他右手的菜刀已把握不注,手指一麻,落了下来,但他左手的柴刀,已飞斩叶告脑门!

  他反应极快。

  ——但无论再怎么快,也还是及不上他平时。

  因为他毕竟有半个身子在发麻。

  就这么麻了一麻,也就慢了一慢,眼看柴刀就要砍在叶告头上,但叶告一抄手,又封住了他左手的天泉、极泉、青灵、孔最、列欠五大要穴!

  于寡完全落于下风。

  可是他并没有放弃。

  他惊,但不乱。

  他怒,却不气馁。

  在这险境里,他仍然、竟然、霍然做了一件事:反击!

  21.鱼之余

  他双臂要穴,已全给叶告制住了。

  他的一双手,形同废了。但他还有一双腿。

  这时候,叶告为了要拿住他,两人已埋身贴体肉搏战。

  于寡猛起膝,急顶向叶告。

  本来,脚比手长,适宜中距攻击,可是两人已近身相搏,于寡出脚,不是攻敌,可是他确有过人之能。

  他一膝急顶叶告下阴,叶告双手一扣,眼看便抄住接着他的膝盖,可是,在这刹瞬之间,他的腿眼一拧,变成用右脚大腱二头肌长头那一截,反砸叶告的左肋!这一下变化奇急,又狠又猛!

  好个叶告,仍不闪不躲,左手已按住于寡的膝部“‘丘’、“委中”、“合阳”三穴,右手扣住对方“悬钟”、“解奚”、“阳交”三处,于寡闷哼一声,那一脚的攻势全遭瓦解。

  他的穴道给拿,攻势圭消,但他的斗志,依然昂盛。

  他还有一条腿。

  在这时候,他居然还能“飞”起一腿。

  这时二人距离己然极近,于寡出腿起脚,更是不便。

  可是他依然抢着时机,力拼到底,竟以脚跳蹴,反撞叶奇后脑。

  这次。叶告已不点制他的穴道了。

  他不用“错穴法”。

  他只一手抓住对方的内果、距骨,五指一发力,力透于寡的舟状骨、中间楔状骨和内侧楔状骨间,加以一逼,于寡痛得如同骨裂筋断,一时间,怪啸连连,战斗力已全萎了。

  叶告就一伸手、展腰,将之摔出房间。

  于寡己够厉害了,这一路跌出十九房,仍一路猛运玄功,迫开了受封制的穴道,但已迟了,且功力运得愈猛愈急,跌得就愈响愈重,待跌到了实地,已晕七八素,一时哼哼卿卿,爬不起来。

  于寡这儿跌得惨,于宿那一跤也摔得不轻。

  他一撞破了窗,人一掠进来,就正好落在陈日月的头上。

  陈日月也没做什么。

  他只是倏地站了起来。

  适时的“站”起来。

  ——这就糟透了!

  陈日月长得并不高大,可是这一站立起来,头还是顶在于宿鼠溪里,而且,他一双腿,正架在陈日月双肩之上。

  痛,也痛死了。

  而且不能立足。

  好个于宿,危乱中仍能咬牙反挫。

  他的“峨嵋分水刺”马上左右分刺,急取陈日月的左右太阳穴!

  这一下,他不管对方是下是小孩子,都矢心要对方的命!

  更狠的是下一着:他双腿猛然一夹,要把陈日月的头夹个稀已烂!

  可是,更阴更毒的是陈日月。

  他毒在既没还招,也没闪躲。

  他只是一驻。

  驻就是蹲。

  这一蹲,自然是十分适时。

  他闲闲的一蹲,可使得于宿简直叫苦连天,惨不堪言。

  因为陈日月这一蹲,头自然也一缩,头一缩、于宿的峨嵋刺刺了个空,而他双腿也夹了个空。

  这还不打紧。

  要命的是:那一对峨嵋分水刺就变成刺中了他自己的双腿!

  于宿算是缩手得快,但双刺仍在腿上各划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由于刺尖喂毒,于宿登时心慌意乱,顿失重心。

  偏生在这时,陈日月在他背后,轻巧的做了一件事:他轻轻的一推。

  推。

  只是推,顺水推舟般的推。

  ——往正手忙脚乱的于宿后颈和背后一推一送。

  于宿正失重心又惊心,这一推,把他直送出了十九号房,还余势未消.便砰另蓬隆的一直摔落到了楼下。

  他痛得眼泪鼻涕齐涌而出,第一件事,却不是挣扎起来,而是先服了几片解药再说。幸好有解药。。

  ——于水刺上的毒,可是“老字号”制造的,奇毒无比,而不是“下三滥”的假货,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于氏兄弟攻人十九号房,几乎在同时间,给铜铁二剑轻易瓦解了。——还瓦解得游刃有余,就像一条鱼在溪涧急湍里泅泳得依然犹有余裕。不过敌人当然不止一个。

  正主儿还未出动。

  ——不,至少,已经入场了。

  司空残废虎吼了一声,大步迈入。

  他气得发抖。

  房间也在发抖。

  ——房间里所有的事物:杯、茶、壶、桌、椅、朴、凳、床、被、帐还有楼板,乃至床上的人,都给他运聚大力时的劲道所震荡。激动,震颤不已。

  司空残废当然不是怕。

  而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