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李师师也顿为之粉脸变色,情急地道:“他……他来了……怎地在今天也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竟说来便来  她一面急,一面望着孙公蛭,眼里流露出一片催色,令人哀怜,也令人爱怜。  孙公蛭神争冷峻,冷晒道:“——你要我先行离开、是不?”  李师师楚楚动人的点了点头。  孙公蛭一笑、抄起桌上的酒壶,也不倒酒,仰脖子一气干尽饮净,然后崩的一声,咬下了壶嘴,抛下一句话:  “好,你要我走我便走,我也不碍着你的事——反正,在这儿偷鸡摸狗的,又岂止我一个!”  说罢,他捞起焦尾风琴,猛回首,往窗外盯了一眼。  戚少商机伶伶的打了一个突。  此际,他跟那人首次正式对望。  戚少商心下一粟,以为对方必自窗口掠出,正要找地方回避,忽听孙公蛭冷哼一声,一手挟着琴,一手打开了门,大步而出:原在门个候着的李姥,因为门前一空,几乎没跌撞趴了进来。  戚少商只觉与那人一记对望、就似是大日如来遇上了不动明王,打了一个星火四溅的交锋,但又似是同一家、同一门、同一血脉的唇亡齿寒,首尾呼应。  他极憎恨这个人。  ——好像这人能做到他不能做到的事。  他也觉得此人甚为亲近。  ——他和他之间,仿似没有什么分别!  这感觉很复杂,他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孙公蛭仍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听说皇帝来了,竟不从窗掠走,而大摇大摆的取道大门:  ——莫非他不伯跟皇帝遇个正着!?  他这一走,才跨出大门,李姥几乎跌将进来,同时,熏香阁中的绸帘急摇颤不已。  李姥慌忙的说:“……··妞,鸾铃在龙头殿摇响了……万岁爷马上就要一一”  话未说完,有人阴声哈哈一笑,霍地拉开了多层云布的绸帘,先是两名力士、接着是四名侍卫,再来是三名太监,然后是六位宫娥,侍奉着一身着锦绣黄袍、须发稀疏的人,行了出来。  戚少商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阁里有机关!  ——敢情是皇帝在艮宫暗修潜道,乃直通李师师的熏香阁。  赵佶在上回遇弑之后,果然小心多、  ——但他仍色胆包天,不是绝足不登,而是暗令民工,为他挖一甬道,神不知、鬼不党的直抵李师师香闺。  对赵佶而言,这可更方便了。  但要挖掘这一条通道,叉不知得花多少民脂民膏,伤了多少人心人力!  戚少商这一念及此,心里有气,却听赵佶笑道:“爱卿,可想煞朕不?朕明不上朝了,今儿就跟你颠三倒四来了,偏给你一个惊喜。”  师师这时已回复镇定,盈盈敛袄拜倒:“涉女子敢请万岁爷福安。”  赵佶打发侍从离去,呵呵扶起师师笑道,“卿卿还跟我来这  说着就笑兹兹的要跟师师亲热。  师师欲拒还迎,委婉相承,正要熟好之际,师师忽说:“妾身今日恰逢月信,精神4乏,陛下来得不凑巧,今晚恐未能待寝。陛下忽如其来,可把奴家吓了一跳。”  赵佶神色一变,他本业如渴如饥,而今大为扫兴,只说:“这有何难,朕即命大医院备下药方,停了信期,不就行了?你怕的不是朕来的突然吧?”  李师师矫笑婉拒道:“这怎生使的。只怕这一停讯,净了妾身子,但也使妾人老色衰,陛下就不再要妾身侍奉了。”  她只避开了皇帝说来就来的事不说。  赵佶笑着拧她:“哪有这样的事……卿卿今晚不便,但朕就是兴勃,不如你跟我……”  师师只娇笑不依。  戚少商看得眼里冒火,心里发火,正想离去,忽尔,场中对话,却有了变化。  许是李师师一再推拒,引起赵佶不快,只听他冷哼一声便道:  “师师,你也别大乘风得意飞得高,朕是怜你惜你,你的作为,朕岂不知?”  师师整衿欲言,恭谨的间:“陛下龙颜蕴温,不知所指何事?”  赵佶直问:“前时我召你入宫,册封妃嫔,你为何一再拒绝领旨,下怕欺君之罪么!”  李师师幽怨的一叹。  赵佶果问:“有话便说无妨。”  师师不敢抬头:“我怕陛下一怒斩妾。”  赵佶笑道:“哪有这种事!你尽说无妨,朕岂如小气妇人。”  师师仍是不敢抬眸:“妾不欲使陛下气恼。”  赵佶嘿声道,“朕若恼你,早恼下了。朕那日遇刺,暂退伏榻下,才知那是个隐蔽藏人好所在。”  师师心头一震,强自镇定的道:“陛下的意思是……”  赵佶道:“没啥意思。朕那次匿于榻下,对你跟刺客交手护朕,很是感动,但却令朕联想起一首词……”  师师便问:“什么词?”  赵佶信口念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城上已三更。向谁行宿?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师师这会脸色微白,强笑道:“那不是妾作《少年游》?陛下当时听了,还给妾身几句勉励,令委鼓舞万分,迄今未忘,感恩不尽呢!这词又出了什么漏子了?”  赵佶冷笑道:“这词就是写的太好了,你随意唱了,曲文却记在朕心里了。回宫一想寻思,那不像是你手笔,即景抒情,清新流畅,似出自男儿气,跟女儿家手笔,是分明不同的。可是,那晚,朕为爱卿送来潮州甜橙,卿用玉剪挑开,亲手剥喂朕口,这等细节,正是词中所述,莫非爱卿把与朕之恩爱细节,都一一说予人听?还是词风大变,辞貌大异,写出另一番风格来?抑或是卧床榻下,正好有人,朕与卿缠绵恩爱之时,让人听去不成?”  李师师听得忙斟酒敬酒,赵佶不饮,却一拍案,毕竟是龙颜大怒,天威莫测,师师唬得连酒也滥出来了,染湿了翠袖。  只听赵佶脸下一沉,道:“那次你也推说正值娘娘华诞,劝朕理当夫妻恩爱一番……朕还夸你识大体,嘿!”  李师师只凄怨的说,“万岁爷,您不信妾了。您要不信妾,妾身一头撞死算了!”  赵佶见师师眼圈儿红了,一副凄凉模样,口气是软了,脸也缓了,但语锋却仍在的:“你要我信你?你那晚吟了那曲儿后,不数日,坊间已唱了这段《少年游》,说是开封府监抚周邦彦教的——难道信任予他、授予他,还是一不小心,给他偷学去了?那可是词句一模一样,就连曲调也相同!巧有这个巧法?妙有这个妙方?嗯?哼!”  当李师师戚戚垂泪,哀哀切切的道:“贱妾罪该万死……万岁爷明察秋毫,高炬独照,任何细致之处,都瞒不过圣上……”  地双手揉揉看赵佶臂颈,柔柔的说:“不过,贱妾也把曲子唱予楼子里的姊妹们听,不知是让谁个野丫子学去了,教与人唱,这就一一”  她是先赞了赵佶,大大地奉迎了一番、才说开脱的话儿。  赵佶一下于,连语调也缓和了下来,看来李师师那一千还是挺管用的。  “……朕倒不与美人计较,是朕好意三番四次催你人宫,你总推却,这又有个什么说法?”  师师泪痕未干,又嫣然巧笑向皇帝要紧处推了一下,白了他那么一眼,娇妖媚声的道:“妾说哪,万岁爷,你急什么,岂不是什么都给你占去了吗!到真个给你纳入宫来,你又去寻花问柳去了,那时,只教妾身苦守空闺,方知深情岂若无情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