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月小。  月苍寒。  月华铺洒于这荒山之巅。  山巅的巨岩就像一面屏凤、一间房子。  大地沉沉,崖下有流水急湍汹涌,深不见底。  山峰上有人。  四个人。  四个人都俯着首,他们不是像诸葛先生一般,在端视自己手心的掌纹,而是在看自己脚下:脚下的影子!  他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此荒山看自己的影子。  常看自己影子的人都是寂寞的人,因为他们甚至没有别人可看,只有看自己的影子。  这是一座寂寞的山,像一座遗世而独立的小房子,就孤悬在此。  此山毗连紧接老林寺。  这是私房山。  此际古老的老林寺塌了。  山犹在。  人也在那儿。  他们不是来寂寞的,要赴寂寞的盛宴,在闹市红尘照样可以寂寥不已——只要一颗心是寂寞的,何处不寂寞,更何愁不寂寞?只怕寂寞苦苦缠绕相随,挥之不去罢了!谁也实不必到此深山来寻找寂意寞然的。  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  他们在等。  等待。  他们守候。  守侯一个人。  他们千里迢迢、夜行昼伏、风尘仆仆、不见天日的潜来这儿,为的就是阻截这个人,并要格杀了他。  这个人却绝对值得他们这样做。  ——只要这个人一死,在朝中能抗卫相爷的武装力量,只怕剩下的决不到一成。  这个人当然就是诸葛先生。  既然这四人在等诸葛先生,那未,他们也当然就是:  “六合青龙”。  ——只是,“青龙”有六条,他们只来了四人不成?  来了四条龙,能截得住诸葛吗?  他们也一样在担心这”  只要诸葛来老林寺,他们就一定能截得住,但只怕六人还未齐集前,诸葛已经到了!  他们受元十三限之命,完全故布疑阵。  表面上,鲁书一和燕诗二仍留在京城,他们似有所异动,牵制住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若留在京城不动,他们也决不动身。  谁知道请葛先生绝不好骗。  所以元十三限与蔡京商议得的计策是:  一,最好是把诸葛先生“拖死”在京城里,只要我些人同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刺客入宫行弑事件,万勿真个伤了皇帝(那是蔡京的“大靠山”!),但皇亲国戚不妨杀他几个,只要诸葛先生护驾不力,缉凶无功,自然就会给皇帝撤职严办,至少也有疏远生疑!以功力论,到宫中捣乱的享,自是交给鲁书一、燕诗二办最好,加上蔡京布在宫中人马的接应,稳准把诸葛和四大名捕忙个白折腾!于此同时,元十三限便可先行在京城之外堵截天衣居士,先行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二,要是诸葛先生“胆敢”不理皇帝生死安危,出京保住夭衣居士,元十三限亦早有连环计,只要他摸准了天衣居士的行藏(他认定许笑一禀性纯厚,决不肯拿手下弟子性命牺牲、转移目标,故而只要知道有一个天衣居士的从员门生出没,就可以捏准了天衣居士也一定会在那儿不远,准没错!),届时,六合青龙就会以祖师爷传下来的大阵,围杀诸葛小花!  三,所以,他先行把鲁书一、燕诗二留在京城,把齐丈六和叶棋五佯称调派去攻咸湖,然后由顾铁三、赵画四去打甜山。事实上,六大门徒,尽布于“三房山”各处、只要一声召唤号令,立即结阵,必杀诸葛!  四,蔡京和元十三限都算定了: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不可能同时离开京师!因为近日皇宫十分不平静,诸葛决不敢冒这个险,把自己嫡系人手尽皆调离出城,光靠舒无戏、一爷这干人物,万一保不住圣上,那时谁能担待得起?只要来的是一个诸葛,他们就以“六合青龙“的“乾坤大阵”围杀之。如果来的是“四大名捕”,元十三限自可荡平,一举斩除诸葛小花的“四肢”。  是以,蔡京以为算无遗策。  元十三限也以为这次是赢定了的。  这时节,他们却从大吠声的暗号里得悉:诸葛先生来了!  叶棋五和齐文六是匿伏的援兵,先行得知,不禁大惊。  但鲁书一与燕诗二已迅速会集。  他们自京城里披星戴月地赶来。  他们早已先一步获得风声:  ——诸葛先生果然沉不住气,亲身出动了!  想到他们将成为捕杀武林中大名鼎鼎诸葛先生的一分子,谁都不禁大为奋亢。  他们甚至忘了追究:  ———向审慎的诸葛先生何以采取如此大胆妄行,擅离戍守皇城职守。竟置天子龙体安危于不顾,直赴甜山之役:  其实,诸葛先生一旦得知天衣居士来京助自己对付蔡京,就知道这位师兄的用意。  ——无非是要“引蛇出洞”:  引走元十二限和他手下大将,尤其六合青龙,尽皆出动,暗示诸葛可  趁此诛杀蔡京、除此政敌、杀此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一一这想来正是天衣  居士的苦心。  简而言之,是蔡京要利用在野在朝派系之实力与元十三限跟诸葛先  生之间的同门互斗,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元十三限则要趁此除掉天  衣居士或诸葛先生。天衣居士却要元十三限分心于他,吸住元十三限的注  意力,以伸诸葛先生铲除政敌。  诸葛先生部没意思要杀蔡京。  原因是:  一,世上有些祸害,已到了深入膏肓,不能清理的地步了:一旦强加清  除,反而使整个架构全面崩溃,宋廷积弱结祸已深,一旦蔡京失势或身殁,  取而代之的朱耐、王黼、蔡侑,只怕全都要比蔡京还要卑鄙无耻,而且不择  手段。蔡京一死,只形成乱局,对国家社稷,并无好处;至少此时此境,当朝  上下,全是蔡氏党羽,积重难返,恶瘤毒深,淬然一刀割除,只会使病人活  不下去。跟主人“眉来眼去”、“私通款曲”的蔡京,一力求和兔战,在朝中大  受支持,一旦失势,只伯金人深恐宋廷图强,必定加紧进攻,然在国力不  振,仓无积粮的情形下,金人的猛烈进攻,只怕难以阻挡;所以蔡京位高权  重,更不能说死就死。  二,就算能平蔡党,必由“旧党”当政。蔡京打着“新党”旗号,对“旧  党”恣意压抑抗杀,实里对“新党”有才识不俯曲之士也照样打击屠戮。“旧  党”一旦经大后扶植而上,必全面反扑,届时报复必炽积怨更深;而这一干  人,饱受祸窖,对在朝掌权者仇怨极深,很容易便造成逆反谋叛,宫廷内  乱。这就像一个病久体弱的人,怎经得连帖猛药?诸葛先生向来处事只对  是非不对人,成为两党不容之士。对蔡党一,伙,抗争经年,反而造成一种  “反恃”的实力,如果“新党”一旦得势,必把诸葛先生列为敌对,届时无论  良廊忠奸,皆赶尽杀绝,更非社稷之福。  三,就算身边没有了元十三限和六合青龙,蔡京此人仍是不好对付  的。朱耐、王黼各有高手保护,而笑脸刑总朱月明、翻云覆雨方应看、天下  第七,龙八大爷等,全是恶人中的大恶人、高手中的一流高手——蔡京,不  是想杀便杀得了的。  所以诸葛先生先要弄清楚。  蔡京有无意思要篡位——一如王莽?  他跟四大名捕商议的结果是:  不可能。  蔡京虽多年来广植羽翼,使皇帝不能剔除他、非他不可,但他的权力,实则仍来自于皇帝。  他跟赵佶臭味相投,相交甚深。万一不是赵佶当皇帝,蔡京的位置也危危乎矣--一当皇帝的谁不忌畏有人比他更权重名高?如果由他自己“取而代之”,以蔡京“祸国殃民”的恶名,加上主人隔江伺伏,以及举国上下对蔡京的积怨,蔡京野心再大,也知道那是他不可跨越的壑沟!  所以他才不那么笨,丢当那劳什子的皇帝!  因而蔡京决不会杀赵佶;反过来说,为了保持他的权势,他得要保住赵佶的命和帝位。  是以谙葛先生很放心。  他决意要阻截元十三限对天衣居士的加害。  故此他把戍守重任,交予哥舒懒残(哥舒懒残因慕诸葛先生大师兄“懒残大师”,故改名为“懒残”:他固深谙六艺,闻多识博,为人滑稽突梯。还能歌善舞,痛陈时弊于嘻笑怒骂中,近日大受皇帝赵信赏识,留在身边,诸葛先生这才敢稍离君侧),潜出京师,直奔甜山。  他一定,仍惊动了鲁书一和燕诗工  于是燕诗二与鲁书一也飞扑甜山,会集其他四名师弟。  只不过,鲁书一和燕诗二一旦动身,四大名捕也收到了风声。  “不对劲。”  “六合青龙尽皆出动了!”  “一定是去伏击世叔的!”  “我们去阻止他们!”  是以四大名捕也出动了。  他们请托舒无戏来看管大局。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  天衣居士要引元十三限出京。  元十三限要趁此杀掉天衣居士,也有意引出伏杀诸葛先生。  四大名捕却以突击来阻止六合青龙的围袭。  也许,唯一完全意外的是。  一,老林寺里冒出了个雷阵雨。  二,元十三限藏身于菩萨像内,却得天衣居士点化,悟得了“忍辱神功”和“山字经”的要诀!  二面件事,延搁了元十三限下手杀天衣居上的时间。  但六合青龙在私房山的截击也耽搁了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在私房山上,立刻受到鲁书一、燕诗二、叶棋五、齐大六的包围。  所幸顾铁三和赵画四却仍然未至。  ——“六合青龙”,六缺二。  “乾坤大阵”布不下来。  单凭实力,六合青龙来的只有四人,他们断断胜不了诸葛先生。  不过这围击却可以阻截诸葛先生一阵子。  ——只一阵子!  虽只一阵子,但对大局仍是有决走性的影响。  至少,已经定了天衣居士与织女的生死!  ——这就是诸葛先生“来迟一步”的原因。  尽管,他在剧战中已发出独特的嘶鸣:  ——在”自在门”中;懒残大师叶哀禅、诸葛先生、夭衣居士、元十三限的长啸声都各有不同。  ——懒残大师的长啸是龙吟。  一一一天衣居士是鸟鸣。  ——诸葛先生是犬吠。  ——元十三限是狼嗥。  因而,诸葛先生在剧斗中,欲以长啸声震慑住元十三限,也警告他勿向天衣居士下毒手,否则他定必誓不干休:  ——那长啸声是说明了如果对方狠心杀了天衣居士,他定必血债血偿!  元十三限一直都不是诸葛先生的敌手,诸葛先生挑明了阵仗,谅元十三限在下手前也不能无所顾忌。  他却没料元十三限这回已豁了出去。  ——他已练成了以“山字经”为经、“忍辱神功”为纬的心法,而且还与达摩金身合而为一,自以为已足可拼杀诸葛先生。  所以,他还是杀了天衣居士。  这时候,围击诸葛先生的阵容终于来了强助。  ——自“药野”给朱大块儿“吓走”的顾铁三。  一一给元十三限施“独活神功”死而“复活”的赵画四!  这两人一旦联手,“六合青龙乾坤大阵”立即发动。  这大阵自有一股神秘力量,克制住诸葛先生的盖世神功。  幸好这时却来了四个人。  这四人发动了另一阵。  这一阵破了六合青龙的围击。  诸葛先生蜕阵。  他再不恋战。  他奔赴老林寺。  只是天衣居士已奄奄一息,终力尽而殁。  这逼使他以“惊艳一枪”决战“伤心之箭”。  箭尽。  元十三限重伤。  诸葛先生也负伤不轻。  但他已攻破元十三限的金身,削弱了对手功力的四分之一,元十三限不住用已授门徒的绝技来对付诸葛先生,在他体内真气更发生了十分诡异的变化,使他一刻不能稍延,马上飞遁。  加上诸葛先生以先天罡气炸震伤了他,只剩下一半不到内力的元十三限,依然能成功逃离。  只是两人仇结更深。   五十九 互 击  来的四个人,当然就是“四大名捕”。  这时候,诸葛先生因有四大名捕破阵,已突围而去,正奔赴老林守。  留下四大名捕面对六合青龙。  鲁书一道:“看来,我们难免一战。我们有六个人,你们只有四个,你们输定了。”  燕诗二道:“既然你们是输定了,不如就认栽吧,跪下来求饶,说不定我们心一软,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无情忽道:“狗扯!”  燕诗二大怒:“什么?我们放你一马,先把好处说明,你却这般不知好歹,出口伤人?!”  无情淡淡地道:“六个打四个,六个就必赢么?人多就能胜,今日咱们早已打赢金兵了!你以为这是市井屠夫们打架么?亏你们还是习武的,还在武林中撑得起名号,却是这般狗屁不通!”  鲁书一怒道:”盛崖余,你这是给脸不要脸!算啥英雄豪杰!”  顾铁三道:“我们本就是六人齐心结阵,是你们先来突击我们,输了死了,就别说我们人多欺人少!”  赵画四冷嘲道:“他们这等豪杰,自是不怕以寡敌众,咱们就省了顾全吧,他们见咱们几个还嫌人少呢!”  铁手笑道:“豪杰不敢当。我们不是疯子。”  赵画四嘿声道:“什么意思?谁说豪杰是疯子?”  铁手叹道:“这世上,本来疯子豪杰就难分野。”  顾铁三道:“你们连良禽择木而栖都不懂,好好个相爷不投靠,却去为诸葛小花当走狗,确是疯子!”  叶棋五冷哼道:“他们说的好听,什么为国为民为正义,说穿了,赖死拼命的,也不过是为权力名为利,还不是为贪爱欲望而生!”  追命笑道:“就算是为了爱欲,也没道理就得为它牺性,就算爱国家、民族、爱情、自由,但命只有一条,没了命就没有自由、爱情、民族和国家了,可是,有时候,不牺牲就没有了这些,没有了这些命也就不重要了。活下去也没意思了,所以我们才要为它而战。”  齐文六道:“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反正,诸葛老凡是脱了围,但决非脱了险。他遇上师父,是死定了。你们遇上我们,也是死定了,动手吧!”  追命笑道:“你忒真急的!下面有故交候你久矣不成?”  齐文六叱道:“姓崔的,要不是咱们赵四哥,也是精擅腿法,已吃定了你,我一定第一个来取你狗命!”  冷血冷冷地道:“那么是哪条狗来取我的命?”  叶棋五温和地道:“咱们燕三哥的‘飞星传恨剑’,正好与你登对!此外,顾三哥的铁拳,天生就是你们铁老二双手的克星。至于我,向来以棋子为暗器,对你们的老大的盛名,一直不怎么以为然……”  冷血截道:“你要跟我们大师兄交手?”  叶棋五胸有成竹的作会心微笑。  “可惜。”  冷血只说了这两个字。  叶棋五大奇:“可惜什么?”  冷血只说:“可惜你只配跟他舔脚底。”  叶棋五脸色大变,腕底一翻,探手入怀。  无情忽然到了两人之间。  他的脚不能走。  但他有木轮椅车。  他比人矮上一个肩膊。  但谁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他拦在二人之间,只说了一句:“他是我的。”  然后还添加了一句:“一个太少了。”  鲁书一忽道:“那就添我一个。”  追命拍手笑道:“两个打一个,真聪明!”  鲁书一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眉也不动、眼不眨他说,“应该说是:两个打一个残废的!”  铁手叹道:“看来,不要脸真的要有不要脸的本领。”  燕诗二道:“这本领你们还差远哪!”  追命眯着眼道,“是差远了。却不知那位齐六兄却担任什么角色?”  齐文六居然也皮笑肉不笑地笑道:“我啊?多我一个出来,便负责暗算。”  燕诗二也附和道:”他呀?哪儿需要他,他便来一下狠的,谁教我们多了两个人!”  齐文六也堂而皇之地道:“对呀,准叫你们少了两个人!”  铁手道:“我有两只手,就用一只来捏定你吧.”  顾铁三冷笑道:“你应付得了我再说吧!”  冷血皱了皱眉,问/打架用嘴巴还是用拳头?”  顾铁三扬了扬拳头:“当然是拳头,你等揍等得不耐烦了?”  “错!”冷血一剑就刺了过去。  刺过去之后话才说下去:“用剑,拳头不够看头!”  他剑刺燕诗二。  披发戴花的燕诗二。  燕诗二呛然拔剑。  反击冷血。  顾铁三立刻出拳。  猛攻冷血。  铁手立即出手。  他截住了顾铁三。  但赵画四已飞脚踢向他。  追命大叫:“你找错对象了!”一双腿已剪绞住了赵画四双足。  只有时棋五没有动。  因为他不能动。  无情正盯着他。  ——那一双锐利而又宁定的、比美丽女子秋水双眸还要好看的眼睛!  而鲁书一已悄悄掩至无情背后。  一他决意要把这“残废的”像破袋一般摔出去:至少摔离他那架在江湖上传说中鬼神莫测的轮椅!  只有一人“游手好闲、袖手旁观”。  他自然就是齐文六。  这儿多出了他。  就由他来掠阵。  ——也就是说,负责暗算。  他喜欢这项任务。  ——因为最不费力。  ——最不凶险。  ——而且也最易立功奏效!  他现在的目标是无情!  ——先放倒了一人,而且还是其中最重要同时也是最弱的,其他的人自然不战而溃,更能迅速掌握胜机!  四大名捕与六合青龙,便在这私房山上,动手互击、交战起来。  山是高的。  月是冷的。  胜利通常都是用血和汗换来的。   六十 伏 击  诸葛先生虽然也负了伤,但他恢复得很快,而且,他也力求恢复得快。  元十三限的箭力,要比以前可怕大多了。  当年,他也曾对抗过”伤心之箭”,那时候元十三限的功力,还没有如此之高。  元十三限也曾当胸一箭射到。  诸葛先生应付的方式,既不是闪,也不是挡,更没有硬接。  他用一种近乎“神奇”的力量,把自己的胸膛部位往前疾移了一丈三!  ——变成他是急迎向那一箭!  于是,那一箭之力与胸膛在前激撞成了反力,那一箭虽射中了“幻觉中”前移假的胸膛,但“实际里”的力量作出反激,箭倒射元十三限。  那一次,足令元十三限手忙脚乱,  那一次是诸葛先生大获全胜。  那一次也是那时候,元十三限还没攻破“忍辱神功”,更来了悟“山字经”。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  不一样了。  诸葛先生在箭射到前已将胸膛肌骨移走,但这一箭依然重创了他。  他发出了“惊艳一枪”,击渍了元十三限。  他马上运气调息。  他有一种内功,就叫做“牛段锦”  这内功不是用来伤人的,反而是用以自疗的。  它的神奇之处是。  伤得愈重,便愈快治愈。  一至少,可以暂时压住伤势加剧。  这在争雄斗胜的武林中和腥风血雨的江湖上,可谓十分“管用”。  ——因为常有负伤作战、浴血苦斗的事;受伤:姑且强忍,战斗下去,直到胜利再作止痛疗伤。  “半段锦”的功效就是可以“伤得愈重治得愈速”。  诸葛的理论,一向都以用世目标,他的武功自然也很实用。  诸葛先生向来“不打高腔”。  ——他总认为一些夸夸其辞、大言不惭的理论和学问家,到头来多只能说不能做,或是说一套、做一套。  他崇尚实际。  他正要运“半段锦”强把伤势压下——那伤口虽不见血,但比流血更伤:他感觉得出那是一种巨大的受伤,仿佛伤口还大于他整个人。——他决定只要恢复一口元气便立即追击下去:因为他怕元十三限会遇上四大名捕!  一只受伤的老虎毕竟仍有杀人之力!  何况山那边的战役还有敌方的人:尤其是那六条龙!  不料,却忽听一声清叱。  老林和尚全身一颤。  他背后出现一个女郎。  甜甜的女子。  那女子的手已自后掐住了老林和尚的脖子。  诸葛先生敛定心神。  他知道这女子志未必是要杀老林和尚。  一一如果要杀,早就杀了;少一名敌人,总比多一名敌人好做事。  既然不杀,又往制住老林和尚的生死,当然就是有所图谋。  ——这是一种感觉。  所以他直接地问:  “你是谁?”  那女子也“货真价实”地答:“我是个没有梦的女子。”  诸葛先生马上知道她是谁了。  “无梦女,你要什么?”  “好,爽快!”无梦女说,“要我放了他,有两个条件。”  诸葛先生只道:“你说说看,可以的我就答应,不能够的你杀了他你也逃不掉。”  无梦女更是爽快,马上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一,你收我为徒,把武功尽传于我;二,你和你的门下,决不与我为敌。”  然后她舔了舔红唇,道,“就这两个要求。“  老林大师自也不是好对付的。  可是他依然中了伏。  伏击。  主要是因为他太震愣于诸葛先生那一击。  他因为那一击面生震怖、起沉思。  ——人怎能功力练到这个地步?!  ——这兵器已不是传说中的“兵器”了!  ——“枪”是另一种观念的枪!  (如果我可以把它变作一种人人都可以使用的“武器”,岂不是把整个武学的观念和威力都改变了过来?!…)  就在他全神灌注这样寻思的时候,一直没有真的撤走的无梦女,已胁持住了他。  无梦女是空手的。  但她的手很毒。  拿穴的手法更毒。  本来,就算是老林禅师恍然未觉,有谙葛先生在,也决不致懵然不知。  但诸葛先生正感伤于天衣居士之死。  他刚尽全力逐退元十三限。  他正要默运玄功压住伤势。  无梦女就把握了这一刹那间的契机。  掌握了先机。  完成了伏击。  六十一 追 击  私房山上,打斗甚速。  顾铁三战铁游瓦  顾铁三拳快。  快拳。  他的拳法很奇怪,身形挪动如电闪,霹雳似的拳头,羽毛般的轻,箭似的疾,只攻敌人的头、太阳穴和小腹。  就是这样,攻打:头、太阳穴或小肚子。来回地打,不断灵活变换。  这就够了。  有时候是:先打头,然后打腰,再打太阳穴。  有时是:左太阳穴、肚子、肚子、右太阳穴。  有时:头、肚子、肚子、肚子、头。  有时:头、头、头、头、头……  不住地打头。  不打别的。  就此变幻不绝,倏忽莫测。  开始的时候,铁手镇定应付,从容化解。他是见招拆招。  他一面息事宁人他说,“顾兄、咱们何必一上来就得拼生死……”  他的话是说错了。  ——因为别人已拼上了命,他不拼也不行了;除非他想死。  但借不在这话的道理。  而是他不该说话。  他的招式慢。  慢掌。  他一开口,就泄了气。  ——高手相争,不过在于毫厘。  就这毫厘之分,足定生死高下。  顾铁三一轮急攻。  他的拳快,但完全不影响每一拳的沉猛、厉烈、神准。  甚至是拳愈快,力愈强、杀伤力愈大!  铁手一开始就没打算硬拼。  这就糟了!  所以他现在只有苦撑。  他虽以浑厚的掌力大度包容,但顾铁三每打一拳,他就得退上一步。  一大步。  顾铁三打了十拳八拳,铁子已退到崖边。  铁手急叱:“别再——”  顾铁三的拳这才慢了下来。  慢了才可怕。  更可怕。  ——原来这顾铁三的拳,慢打比快打更厉害。  刚才,他每一拳像一记铁锥,攻打头、腹或太阳穴。  现在,他每一拳似一道霹雳,每一拳虽只打一处,但劲力却同时分扑头、肚、额三处!  铁手抵受不住。  再退一步。  ——不能退了。  这一步已迟出了悬崖]  铁手一脚已踩空。  他一身雄厚的内力已无可借力。  顾铁三立即抢攻。  追击。  ——这元疑是格杀铁手的最好时机。  对他的猛攻,铁手只好便接。  ——当然,这是最不该“硬接”的时候。  故此,再接这一掌,铁手双脚一齐退出悬崖。  他悬在半空。  他当然不会长久悬在半空。  他错了!  他不该追击!  铁手双脚踏虚,但这两掌,反而比他脚踏实地时更力大气浑!  而且他还完全无需借力。  他力道的来源就是:顾铁三的双拳。  他用顾铁三的拳劲回挫,然后再发出他自己的内劲。  因为他是悬空的,空的力量才是最实的克星。  顾铁三如同受到双重打击。  他听到自己臂骨在呻吟。  ——他的拳劲再好、臂力再强,总也不能先行化解自己的力道之手还能对付铁手的掌功。  他后悔自己的追击。  他几乎已可以听到自己臂骨的折裂声。  诸葛先生在沉吟。  ——要是他未受伤,要从这女子手中救回老林禅师,以他的功力,尽管冒险,但仍是有把握的。  但,现在,没有。  “你考虑得怎样?”无梦女急了,“你别为了要当豪杰,就拿自己的老友来牺牲。”  老林禅师愤怒得想说什么。  但说不出。  ——因为他的脖子已给沾毒的指甲掐着。  捏住。  “他刚才出于救天衣居士。你们是老友;”无梦女说,“到你们这个年纪,老朋友一定已剩下的不算大多了吧,死一个便少一个了,你要真是豪杰,就该先保住老友。”  诸葛抚髯。  微笑。  ——这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  “我不是豪杰。”他说,”但豪杰也不是疯子。豪杰只不过是敢做人所不敢做但又很想做的事而已。”  然后他道:“这是你第一个错失。”  无梦女甚为诧然:“第二个呢?”  她问。   六十二 游 击  荒山上,决战甚厉。  赵画四飞身而起。  他要找出追命的破绽。  找到破绽才能下手。  ——不,是出腿。  踢腿不比出手:手一招递出、还可以变招、收招、守招、反招……脚则不能,脚一只踹出,剩下一脚(甚至没有)维持全身平衡,本身就露了破绽,很易为敌所趁。  是以,对付似追命这样的高手,赵画四一定要先窥出敌人的破绽。  如果没有,就找出来。  要是找不出,就强攻出破绽来!  赵画四长干轻功。  只不过追命也长于轻功。  追命亦飞身而起。  他也在找赵画四的破绽。  赵画四猛一吸气,再度升起。  他仍盘旋在追命头顶上。  追命双臂一振。  他双肩虽动,但却没有出手,反而又陡然急升,就像长有一对翅膀。  他又凌驾于赵画四之上。  赵画四冷哼一声。  他左足忽踩自己的右足足踝之上。  于是便升上了一步。  然后右脚又踏在左脚足踝上。  于是再高升一步。  如此互踩而上,一口气升了十六八步,又凌身于追命之上。  追命笑了。  他右脚的芒鞋忽然松脱。  他就趁鞋子往下坠落之际,右足足尖在鞋面上轻轻一点。  如此一借力,他又急升一丈一!  鞋子顿时急坠,鞋尖直行人坚硬的地面二寸有余:  然而追命又腾身在赵画四之上!  两人如此节节上升,离地又五丈有余,其势依然未消。  两人始终未交过子。  ——但比交乎更惊险。  两人一直未出过脚。  一一但比交击更惊险。  他们的身形一面升腾,一面游走。  两人都在找对方的破绽。  那是另一种打斗的方式。  游击!  ——两人一面较量腾身,一面身形闪动游走,互找对方弱点罩门。  赵画四和追命两人都擅于轻功,都善于腿法,可是却很快的就判出了高下:  因为赵画四受伤在先!  他气不足。  力已尽。  迫命忽在半空翻了一个斤斗。  这斤斗一翻,他又凌身在赵画四之上了。  他马上看得出来,赵画四的伤已不允许他再斗气较劲下去了。  于是他笑道:“算了吧,咱们下去再比过——”  但他也马上发现,这只是一个局。  ——赵画四是把他引到上空去。  另一人却在下面布署。  那是鲁书一!  鲁书一并没有依他们口头上所说的去对付无情。  而是像猎人一般,在伺伏着追命和赵画四之间的游击。  他在两人腾空较量之际,已在地上写了许多字。  凭着月光的微弱反映,追命在一瞥之间已发现那些字。  都是一个个的单字:  攻  打  杀  死----  都是些攻击性、杀伤力极巨的字。  从上面俯耿下去,这些字都仿佛会动。  游动。  拳打脚踢于一捺一钩间,而且开口龇齿,似要择人而噬。  连“虎”字也仿佛成了一只勾着尾巴的怒虎,“龙”字直如一条破空飞来蜷伏候杀的暴龙。  鲁书一竟把这些字都“写活”了!  赵画四的身形已不再上升。  反而在急降。  空中只剩下了追命。  追命无处落地。  除非他落脚在这些“字”上。  ——那就无疑如同落在虎口鹰啄上一般!  在上空般旋求暂悬的追命,只见地上的字都以它们的“形”和“义”在伺候着他:  碎  裂  绝  灭。。。。  “第二个就是,”诸葛先生目光淬厉地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元梦女大诧。  “我不认识他。”诸葛先生道,“他是我二师哥的老友,但却跟我无关。我从武功上认出他应该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雷阵雨,但在这之前,我们没见过,也不相识。”  无梦女只觉手心出汗。  ——难道她胁持错人了?  ——还是不该威胁这个她力不能及的老者?  “可是你还是不忍心见死不救的,对不?无梦女强作镇定,“也毕竟是你刚刚逝去师兄同门的老友!”  诸葛先生淡淡的看着她。  无梦女简直觉得自己成了一碟白莱。  ——清淡得甚至勾不起诸葛的食欲。  但她要强自镇静。  ——强持下去。  不然,就没有退路。  ——而且退无死所。  “你说呢?”诸葛先生好整以暇、漫不经心地反问她。   第二章 疯子就是豪杰   六十三 冲 击  山上,决斗甚烈。  冷血对燕诗二。  冷血用剑。  燕诗二也用剑。  冷血剑快。  燕诗二剑更快。  冷血一出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共攻出了几剑。  ——因为太快了。  燕诗二马上还击。  他的剑一出,金光夺目,眩灿莫辨,谁也看不清楚他手中剑的形状,甚至连长短锐钝都难以分辨。  ——实在太快了。  两人使的都是快剑。  然而毕竟是仍有分别的:  分别在剑  冷血是随手捡来的一把剑。  一把带锈的剑。  ——所谓“剑”,是利的、能杀得了人的、看去还像一把剑的就是他的剑了。  甚至连剑鞘、剑锷都付诸阙如。  燕诗二的剑灿亮炫人。  好剑。  剑鞘雕龙漆凤,嵌有明珠十三颗。  剑锷精致,镶了十六颗宝钻,六粒墨垦。  看来,这不但是好剑,而且是名剑。  冷血却看也不看。他的剑跟燕诗二的剑一比犹如泥云之别,但他握剑在手,仿佛那便直比鱼肠剑、尚方宝剑、青龙偃月刀更有名更宝贵的神兵利器。  对方只要有一点破绽,他的剑便刺出。  对方只要有一丁点儿犹豫,他的攻势便尽发了出去。  对方只要有一点儿的害怕,他便刺在对方最怕的部位上。  对方只要——  但没有。  燕诗二披发、戴花、长袍、古袖,但出剑比冷血还狠。  还厉。  甚至更神勇。  所以两人是互相冲击起对方的剑法:越斗越神勇、越战越拼命、越打越精彩!  因而,还是分出了个高下:  ——强弱!  因为冷血的性情。  他的个性是压力愈大,反弹力便愈大;挫折愈大,他的反挫力便愈强的高手。  世上真正的精英高手应是:受挫更悍,遇强愈强——因为这世上总是挫折多、波折多、强敌多、强中自有强中手更多!  两人这般狠命火拼,很快便都见了血,负了伤。  冷血受伤更勇。  流血也涌出了他的斗志。  ——斗志比大高。  燕诗二则不行。  他友爱惜他自己了。  ——一个人太珍惜自己便不敢太拼命。  可是一个人不搏命是很难见出真本领的。  燕诗二下敢拼。  他还是要命的。  可是冷血的攻势实在不要命。  他只有节节败退。  一退,只有再退,三退之后,败象已显。  但他还是很有办法。  剑锷上的十六颗宝钻中的七颗,就在他手腕一之际,发了出去。  疾射而出。  ——分打冷血十四处要穴。  六颗暗器如何打十四处要害?  ——因为那是不能挡的暗器。  一挡,它自身所蕴的巧劲便自行改道,激射向敌手的另七处要害:由于能够挡格暗器都是极为贴身近身的情形下才能进行的,所以暗器于此时才淬然变向分袭,敌手多不能应付。  燕诗二常用这一招取胜。  也以这一招取大敌的性命。  他对他这一招很得意。  这是他的绝招。  可是,冷血一见他使这一招,便叹了一口气。  原本,他与燕诗二如此强敌交手,他心中受到极大的冲击:那是剑的冲击!  ——也是诗的冲击!  原来冷血的剑法,每一剑都像一句心里的话,最是直接。  他也凭直觉出剑。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野兽般的本能。  但这种本能要比靠理智判断更快更速更准确更神妙!  然而燕诗二的剑法却不同于他。  那是一种“寺的剑法”。  “诗剑”!  ——诗也很直接。  诗是最精炼的语言。  ——诸如同人体内最宝贵的血液。  诗的语言虽真虽美虽动人,但毕竟是经修饰过的、锤炼过的、琢磨过的。  但那也是菁华。  ——真正的精华。  这种剑法冲击了冷血。  好斗的冷血,因为有那样绝的剑法,才使出他更绝世的剑法来。  可是燕诗二却不敢拼命。  ——拼命须要有勇气。  不是拿命去拼就是拼命,而是为这一剑生这一剑亡的生死相契之情。  没有这份与剑生死相知、存殁两忘的情义,就根本使不出神绝的剑法采]  这时际,冷血已无心再战。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赢定了。  ——因为真正的剑手决不会在自己使用的剑嵌上暗算人的暗器!  那是看不起自己!  也瞧不起自己的剑!  这种人已不配赢。  ——这样子的剑客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咄了一声:  “你不配用剑!”  然后他就攻出一剑。  这一剑出招太烈。  剑也大有自信。  所以剑“脱手”飞出。  ——这儿再重复一次:是人和剑都太有信心了,于是,是“剑”脱手而去而不是人“脱手”飞去了“剑”。  剑就似人一样,同时间充满了生命力,还能与主子相契,主动发出了攻击。  那一刹那间,燕诗二的剑完全失去了光芒。  血的剑不单直徒向他,还带动了那七颗飞星,反攻燕诗二!  要不是燕诗二头上还有那朵花,他此际可以说定是一个死人无疑了。  ——而且一定是一个给一剑穿心而死的人。  他在骇布之际,撷下了发上的花。  拈花——虽然他早已脸色发绿,笑不出来。  也不知怎的,那一剑削落了花,便自动回到冷血手里,像一只忠狗总会跟着主人一般。  燕诗二的花,代他挨了一剑。  应了一劫。  花落。  人不亡。  ——也许因为花落,所以才人不死。  无梦女知道自己已没了胜算。  她只有退让。  ——既不能求进,不能有所得,至少也得要保住自己安危!  ——情况不妙时,要知道见好就收。  “要你把绝技传授于我,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她嗫嚅道,“但你总能答允我:你和你的门徒不加害于我吧?”  诸葛淡淡地道:“我们不出手对付你,但要是你作了伤天害理的事,犯了法,犯了罪,也自会有人治你。”  无梦女大喜过望:“那你是答应了?”  诸葛只道,“那也不等于你就安全了。”  无梦女吁了一口气:“只要四大名捕和诸葛先生不找我的碴,我怕的还真不算多哩!”  诸葛先生摇首:“天下问能人何等之众,你别高兴得大早了!”  无梦女认真他说:“你要是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哦?”  诸葛抚髯道:“如果我是易于反悔失信的人,你也不必来跟我谈判  无梦女甜甜地笑了起来:“诸葛先生,一诺何止千金!当今天子说的话,还不如请葛一点头呢!”  诸葛即道:“这话是不能说的。”  无梦女抿嘴一笑道,“可惜睿智过人,武功盖世的诸葛就爱替皇帝当  走狗!”  诸葛先生也不愠不怒,“我不保住这天子,恐怕上天真要当万民为刍  狗了。你放不放人?不放,那可不是我反口不认了。”  无梦女忙道:“放、放、放一一可是我要是这头放了这老和尚,他就一  转头过来杀我!”  请葛先生叹了一声:“你先把他放了吧.大师不会跟你计较的。”  无梦女一副心惊胆颤的样子:“你看,你看,他瞪眼珠张鼻孔粗脖子  的,有多凶啊、万一我这一放,他就把我碎尸万段,你虽答应了不杀我,可  他直似要把我这弱女子剁成肉酱了,这怎么放是好?”  诸葛干咳了一声:“大师这次就放你一马,你以后就别撞在他手里好  了。他给你扼着脖子,自然眼凸眉竖,你还不赶快放了!再不放,我就不理  了!”  无梦女一吐香舌,忙不迭他说:“有先生担待,当然说放就放——”  说着,果然把老林和尚雷阵雨放了。  诸葛先生这才说:“你又错了……”   六十四 撞击  山上恶斗剧。  叶棋五对付无情,像下一场棋。  他向无情射出一枚棋子。  无情端坐车上。  不动。  他不是不动如山,他没有那般沉稳。他只是静如处于,且带点冷消。  棋于直射向无情。  无情没有避。  他只是看着。  看着棋子。  直到棋子离他身前还有五尺之际,啪的一声,一物疾打而出,撞击在棋子上。  棋子落下。  是一枚“卒”子。  ——这事物来的这么快,以致连叶棋五也没看得出来,这事物是打从哪来的。  那事物撞落了卒子,却飞弹到半空,消失不见,却没有落下地来。  叶棋五本来觉碍很奋亢。  他面对的是武林中除了“蜀中唐门”之外,以个人暗器为天下之冠的“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  一一个自号“无情”的人。  一个暗器冠绝武林的人,同时把暗器改为“明器”的人,但也是连步行走路的能力都不具备的人。  他试探这个人。  所以发出了一颗卒子。  但没有用。  乍已给“吃掉了”。  他却连对方的出手也没看清楚。  他已从奋亢变成了有点紧张。  他不服气。  他决定还要试一试。  他又发出了两枚棋子:  一枚是马。  一枚是炮。  无情依然端坐冷视来势。  直至两枚棋子进入无情身前五尺,无情仍然没有动。  没有任何举措。  ——难道他想等死不成?!  四尺一一  没有动静。  三尺——  无情动了。  动得很快。  “嗖、嗖”二声,两件事物急打而出,一撞于“马”一击于“炮”。  这次叶棋五虽然十分注意,但只知这两件暗器是来自车、车辙,但仍看不清楚是何物、什么形状、及如何发出的?  但这次是“马”和“炮”,决不是“卒”。  当那件暗器撞击在”马”上时,那只“马”骤然沉了一沉。  这陡然一沉之后,也接着改变了前进的角度,但依然以十分诡异的方式迸射过去。  ——原先,它射的是无情的鼻梁,现在给撞击了那么一下,势度突变,已改攻无情的下胁!  那就像一个“日”字的两边对角!  --一那也正是象棋中“马”的行势。  另一枚棋子,给撞击了那么一下之后,却有跟”马”几乎完全不同的反应。  它弹跃。  跳起。  然后以上而下,越击无情的额角。  ——它原来是射向无情的咽喉。  那就像是象棋中“炮”的走势。  ——这颗棋子正是“炮”。  换而言之,叶棋五发出这两颗棋子,力道早有拿捏,就俟无情发晴器  加以撞击、这才见出它真正的取向、最后的杀手锏来。  他对自己的暗器很有信心。  所以当日蔡京要他偷发暗器,使王小石误以为是无情干的勾当时,叶  棋五却觉得很委屈。  ——何不干脆把盛崖余和王小石杀了!既要冒充又要跟踪,苦心积虑  的,何苦?!  后来,他在“发党花府”附近与王小石一战,始知这小子有过人之能,  他才算咽下了这口气。  ——是对王小石,不是对无情。  他始终觉得自己比无情好。  ——无情的暗器手法,他全研究过。  ——无情发放暗器的手法,他一清二楚,而且还研究出一套克制的方法来。  ——可是无情天生残疾:就算不是天生的,也是好不了的:而他却来去自如、兼擅轻功提纵术。  所以没理由无情比他出名、比他强、比他有“江湖地位”。  所以他誓必杀了无情。  ——就为了无情曾在名声上盖过了他!  他没想透的是:他以为自己已超越过了的无情,是他想像中的无情。  ——而他自己却是个自大的人。  自大的人从来不会把敌人作正确的判断,只会把自己的实力高估了。  那两件暗器,正因受撞击,折射向无情的胁下和额侧。  正因为它是猝然变更角度,离无情又极近,无情就算再急按车把手上的机括,也来不及射下这两件要命的暗器了。  只是无情的暗器,不一定必须得从车椅上发出的。  在这电光石人间,他在左手食指均是一弹,“啸啸”二片指甲形的暗器,又毫不偏差的激射在“马”、“炮”二子上。  这次马炮二子再也不能及时校正迸射的位置与角度下。  这飞射的方位反而受无情第二轮手发暗器的控制,反射向叶棋五。  叶棋五这回是大吃二惊。  ——这两枚淇子淬毒!  剧毒!  连他都不能轻接。  他只好大吼一声,左手发”仕”,右手锭“象”,全力以赴,击下“马”,“炮”。  就在他全神贯注对付自己发出去的棋子之际,无情的车椅下突然“嗖”地一声,射出一支箭,直取时棋五额心印堂!  叶棋五马上出“车”。  他以“车”抵箭。  一一这时,他对眼前的敌手已全不敢存轻视之心了。  可是无情这一箭,到了半途,忽然有第二箭自后追了上来,撞击在第一箭箭尾。  第一箭立时一振,竟在闪空兜了一个大转,疾射叶棋五后脑。  这第二箭本代第一箭急取叶棋五印堂,但忽又出现了第三箭!  第三箭箭镞依然撞击在第二箭的箭尾,第二箭箭势马上一沉,变成迸射向叶棋五的心窝。  而第三箭才是仍取叶棋五的眉心!  这虽只有三支箭,但变化之快、之速、之急、之诡,决非叶棋五在瞬息问变成背腹上下受袭之标所能接受、应付、解决的。  ——如果这时候没有这三支竹筒,叶棋五就死定了。  三支竹简,分别撞在三支小箭上,且将之击飞。  竹简就是书简。  一一从前的书是刻在竹上的。  发这三片“书”的人当然就是鲁书一。  一一他不但为赵画四跟追命比轻功的战役掠阵,而且还为叶棋五与无情的决斗掠场。  所以他及时发出竹简救了叶棋五。  他救叶棋五,但却是齐文六攻向无情。  齐文六在这瞬息问连攻了无情五次。  他的攻势很奇特。  无情当然不是好惹的。  他也反击了五次。  可是五次都无效,因而吃了大亏。  ——本来,齐文六出击五次,无情也还击了五次,应是两不吃亏、平分秋色才是,为什么又说是无情吃上了亏呢?  六十五 辽 击  的确是吃了亏。  ——齐丈六五次冲刺,都先叱了一声。  “吾生也·一…”  无情立即发射暗器。  他手一招,一柄飞刀闪电般捉出!  但人影一闪,齐文六仿似没有动过,飞刀只钉在他的影子上  齐文六又低喝了一声:“吾生——”腾身再度扑击。  无情衣抽一扬。  一支袖箭飞出。  袖箭破空飞射之时,人已不见。  齐文六立在原地,仿佛刚才出手的不是他一样,只不过身着的青衫为肢了一点点缝隙。  然后他第三度出袭。  “吾·一…”  无情一拍车垫。  七枚”萤火”急打齐文六。  ——这下,纵然有七个齐文六,恐怕都闪不过去。  可是没有用。  不知怎的,七枚,“萤火”都全打在齐文六刚拔出来的剑身上。  ——那剑就像有磁石一般。  齐文六也像似全没动过一样。  这对无情来说,是从来都未有过的事。  他的暗器百发百中,敌人向来为他的暗器所惧,畏怖、哀号、逃避,终于还是难免一死——但而今齐文六却在似动未动间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仿佛自己只是一头追自己尾巴的小狗。  如斯一共五次。  无情五次还击,都沾不着便宜。  ——对方五度出袭,都似未动过一样。  如此高下立判。  ——尤其无情身上和车上的暗器,是用一件少一件的。  这事实很可怕。  也很残酷。  齐文六正要作第六次出击。  这时候,时棋五也定过神来了。  鲁书一攻去对付正要“降落”的追命。  无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失声道:“庄子‘内篇’的‘保身全生大法’?!”  他今生心转,突然双手在头上一拍。  发上似冒了一阵微尘。  月下的一缕烟。  荒山之夜的月色,遍洒大地。  那月华仿佛也吸收了那一缕烟。  无情这样轻呼一声,稳占上风正气定神闲的齐文六,脸色竟似也有些变了。  他这回是急掠而起。  拔剑而起。  半空他还大喝了一声:“踌躇斩满志!”  一剑往无情当头劈下。  这次无情不动。  不像上五回的发出暗器,甚至也没有还击。  他只是一指。  指了一指。  指月。  月照山巅。  月华也洒在齐丈六身上。  齐文六忽然惨叫了一声。  他全身冒出了烟,仿佛着了火一样。  他痛得连剑都丢了,滚地,大呼,哀号。  如果这时不是叶棋五又向无情发出了晴器——这次是他的“帅”齐文六还真不知会不会痛得滚落山崖去!  齐文六缓得一口气,心犹有不甘,虎虎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破法的?!”  无情一面应对叶棋五凌空“下子”之法,一面犹有余暇地答:“我开始也不知道。你用的正是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我受你的摆布还齿,等于追打魔鬼的影千,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只有技尽力穷而已。”  齐文六恨恨地问:“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无情淡淡地道:“每一场决斗就是一个悟,悟得了就过得了关,人生大抵如是。你有学问,我也不是不好学之人。”  齐文六狼狠地道:“你是怎么破的——?!”  他不甘心。  他知道无情是把暗器借月色“洒”到他身上:可是这是什么暗器?这是啮枝法?他听也没听说过,看也看不见,防也防不着,就是抓破头皮也想不出来。  无情看来已给叶棋五的“帅”攻得连招架也来不及了。  可是才不过一会,他的语音又悠悠闲闲地传来,看来,他还能谈笑风生,可是他根本未出全力,更决非落于下风了。  这才可怕。  “你还记得《养生主》的未句是什么吗?”  齐文六读书有过目不忘之能,他自是背得出来: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那意思大致是说,用手研柴运薪来保持火继续焚烧,总有力竭火消的时候:如果让火自然的延烧,它会没有穷尽地燃烧下去的。  无情笑了一笑:“那就是有涯对无涯的破法,”  齐丈六又凶暴了起来。  他舞剑。  剑法典丽华赡、工整敷陈、极尽铺夸张之能事,就像一首华丽辞藻无暇可击的汉赋!  他也以此赋剑于生命。  赋生命予剑。  他使剑就像是做文章。  叶棋五下子就像作生命的赌注。  他俩合攻无情。  这时,无情也注意:虽然燕诗二和顾铁三都给冷血和铁手打得还不了手、回不过气来,但三师弟追命却也遇险了!  所以他清啸了一声:  “戎车既驾,四牡震震。”  ——那是诗经:小雅《采薇》中的一句,“戎车”就是兵车,业业如同翼翼,都是盛大的意思。  可无情怎会在此时背诗?他这样念出了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梦女很小心,很谨慎。  她对过去,有些隐隐约约的记得,但大部彻彻底底的忘记。  但她至少记得一仵事:她就是因此不够小心、大大意,才致失去记忆的。  她可不想再一次失去记忆。  所以她一直都小心翼翼。  一一趁诸葛先生受伤时胁持老林和尚,她觉得值得这样做。  因为她就算不能因此而成为诸葛的弟子,至少日后在江湖上行走,也大可不必怕落在诸葛一门手里了。  ——为了这重大的安全,先行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可是她这回却是错在哪里?  “你不会不守信用的吧?”  她狐疑地问。  诸葛摇头。  “这点倒不会。”  “至少下会因为我这个小女子而坏了诸葛先生的名头。”无梦女这才笑得出来,又猜道,“莫非你和这和尚原是老友?”  老林和尚怒目瞪住无梦女,紧握拳头,就要出手。  诸葛忙道:“雷兄,请给我一个面子。”  他一眼就看出老林和尚就是当日名动天下的雷阵雨。  老林和尚萎然长叹:“诸葛,咱们这一见面,老衲就欠你一个情。”  无梦女吐了吐舌头,“看来我又猜错了。你们确然是首次见面。”  “你错在以为我和雷兄未有深交,就下会答允你两个要求:“诸葛这才道明,“如果你坚持下去,就算我不会收你做弟子,但教一两手武功,这倒非决不可能的事。”  无梦女为之顿足。  ——几乎还捶胸。  他懊悔。  ——可是懊悔已无补于事。  “现在你还肯教吗?”  “现在?”诸葛冷笑道,“你还不快走!我告诉你,我虽答允你不动手对付你,雷兄也会看在我面上放你一马,但如果我要想办法既不毁诺而又能杀掉你的话,我至少还有三十一个法子——你信不信厂  无梦女信。  所以她走。  立即就走。  逃之夭夭。  诸葛先生这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把天衣居士和织女的骸首并放一起,叩了三个响头,瞑目祈拜,之后默运神功,聚“半段锦”之力并且掌贴老林和尚背门,在同时为自己疗伤之余,也替雷阵雨治伤。  ---一“半段锦”之奇,是在于“伤得愈重,治得愈速”;而“半段锦”之妙,是在:不但可以救人同时疗伤,而且对方(或自己)伤得愈重,愈可以把对方(自己)“抵抗伤痛之力”善加利用,来治疗自己(或对方)的伤患!   六十六 相 击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无情嚷出了那么一句。  追命、冷血、铁手乍听,都放弃了身边的战斗,尽快向无情那儿拢聚。更一齐叫出了一句呼血  “驾波四牡,四牡揆揆。”  这都是“小雅”中的诗句,来自《采薇》一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是源自此篇。——可是此际战斗方酣,生死一发,四大名捕岂有心情吟诗作对?!  这当然是暗号。  ——他们之间的暗号。  当你发觉有些时候,几个人之间说了一两句话,大家都恍然了,或都忍俊不住,但你却不明所以,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一种“暗号”。  有时候,有人满脸笑容的说了几句话,你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座中有人脸色都成了惨绿:有的时候,有人说了几句听似不相干的话,但有人听了喜溢于色,那就是说:他们之间有你所不知的“默契”——不管这“默契”是好的还是坏的,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但反正就是他们之间能懂的事你不懂就是了。  “暗号”是一种少数人的“共同语言”,彼此问需要“默契”。  四大名捕彼此之间当然有默契。  他们一听暗号,立即聚集。  他们一旦拢聚,“六合青龙”亦有异动。  鲁书二大喝道:“一风。”  燕诗二即叱道:“二赋。”  顾铁三嚷道:“三比。”  赵画四接道:“四兴。”  叶棋五叫道:“五雅。”  齐文六吟道:“六颂。”  ——这原是《毛诗序》中“诗”之“之义”,即:风、赋、比、兴、雅、颂。  “六合青龙”在分别喊出那六个字之标,已迅速聚拢列阵。  他们布成了一条横行的龙。  鲁书一是龙头。  齐文六是龙尾。  龙打横立定,然后再游走不定。  “四大名捕”那方面,则冷血站在无情之后,追命立于冷血之后,而铁手当然是在追命身后。  他们都以双手搭于前看的双肩。  这样,变成了无情面对敌人。  一一一共是六个敌人。  大敌:  于是另一场战斗开始!  六合青龙分别攻向无情。  无情没有内功——他少年时真气已然走岔。  无情不良于行——他双腿瘫痪,形同残废。  无情不擅过招——事实上,他只靠暗器拒敌。  可是,而今他没有发出暗器。  他仍端坐在椅车上。  他竟以双手拒敌。  以一敌六。  ——六名结阵联手的大敌!  战斗甫始,六合青龙见敌方居然推一名“残废的”上阵,不觉哑然失  ——他们实在太轻敌了!  ——六合青龙决定先行打杀这”四大名捕”之首但也是最不具实力的大师兄!  战斗未久,六合青龙便发现情形不大对劲。  一一无情确是没有武功的底子。  ——但就是因为这样,他全然接受其他三名同门在内力上的灌输与牵动,使出了追命、冷血、铁手三人的武功来!  那就像海深容百川、谷虚纳万物一样。  一--本身虚空,方能有容。  有容仍大。  ——何况,更难防的是:无情偶尔也有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这样一来,他的不够内力、不熟招式、不良于行,这些所有的弱点和缺点,却全都变成了优点!  他内力非但不足,简直是空的。这使内功较好的顾铁三、鲁书一完全英雄无用武之地——他们发力出击,结果只像是锤子敲在棉花上,浑不着  他不便行动,无法进退、所以就只在一个定点上出于出击,使得轻功校佳的赵画四、叶棋五等也只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向他反击,白费了一身好轻功。  他不谙招式,成了无招胜有招,每一招都是无常无心且无迹可寻的。令齐文六和燕诗二这两个招式变化多端的高手,反而疲于应付、拙于拆解。  他们终于明白了无情的可怕之处:  一个能把弱点变成强处的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们也终于了解了四大名捕的用意:  无情现在等于把冷血的勇悍、铁手的沉稳、追命的灵动,连同他们敏捷的剑招、浑厚的掌功、奇变的脚法,以他的智慧纵控之下,辅于防不胜防的暗器,一井施展,等于把“四大名捕”的长处聚于一身,而且,简直有五个四大名捕的功力!  ——四名四大名捕,已收拾不了,何况五个!  这一下来,相击寸知相知深。  六合青龙算计四大名捕已久,早已跃跃欲试,跟这名动天下的四捕头一决雌雄,但如此看来,四大名捕亦早有防范之心,对六合青龙,亦早有应对之策。  这是个荒山之夜。  月落。  马啼。  这时却蓦然传来凄厉的狼嗥响了半壁天。  六合青龙一听,喜形于色。  六十七 袭 击  四大名捕乍听狼嗥,顿时变了脸色。  说迟时快,一条淡金色的人影,挟着扑鼻腥风,披头散发,狂啸上山,急掠而至!  这人双眼发出野兽般的青光,像那活脱脱就是一头兽有着人的身形而不是一个人有着兽眼!  这人一出现,臭味便浓烈难闻。  这人全身都淌着血。  血流着就像他刚刚去淋了一场血雨过来的。  他的血很浓,似浆、而不似水。  所以更凄厉。  更怵目惊心。  ——当然了,他着了诸葛先生以“惊艳一枪”一击,把他的肉身自达摩菩萨的主身内轰了出来,不四分五裂、肢离破碎,还是因为他的功力高深已达了惊世骇俗之故呢!  六合青尤乍见师父元十三限蓦然出现,大喜过望;却见元十三限浑身浴血,也大惊失色。  但谁都知道元十三限正与诸葛先生在“老林寺”决一死战。  既然元十三限能来到这里,也就是说,就算负了伤、挂了彩,只要诸葛先生没跟着出现,就是他胜了。  ——胜的人尚且遍身是血,败却焉有命在?!  旦不管怎么说,六合青龙与四大名捕久战不下,但彼此实力相距极微,而今加上元十三限,就算他身负重伤,只剩一臂之方,四大名捕这次都决无翻身机会矣。  是以六合青龙一见元十三限,心大定矣。  相反的,四大名捕既知眼前危机不易度,更担心的是师尊诸葛先生之安危。  所以冷血疾喝道:“世叔呢?!”  “元十三限没有回答他,只龇裂着白牙,低低地嘶吼了一声。  冷血挺剑就要上前,无情忽一把扯住了他。追命向铁手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元十三限的伤口上。  元十三限身上的伤口约有二三十处。  除了一目已眇,伤处都不深。  也不算重。  --一主要是那一枪几乎震得他形神俱灭、心魄同裂。  那一枪使他震脱了窍,变成达摩是达摩,他仍是他。  伤也只是伤。  一一本来这点小伤,他还不看在眼里,也决不放在心上。  可是这伤…·  伤处虽轻,但肉眼所见,伤处竟一直不休的腐烂下去,扩散开来、淌血不止、伤势愈剧!  一一这是什么伤?!  当然不是“惊艳一枪”!  ——不是枪伤!  元十三限虽强睁单目,连那已给啄去眼珠的血洞仿佛也在盯视四大名捕,但神情却极其萎顿。  他突然做了一件事:  打了自己一掌。  打得毫不容情。  “砰”的一掌,元十三限吃了一掌,吐了一口血,突然之间,他整个人都似膨胀、振奋了起来。  然后他又打了自己一拳。  这一拳打得他鼻血长流。  但他整个人变得像一头怪兽:饿了许久乍闻血腥味的狂兽!  他马上激狂了起来。  六合青龙无不震诧。  因为他们师父使的是“仇极拳”“恨极掌”。  ——却是用来打在自己身上!  然后元十三限就发动了。  发动了他的袭击。  他的袭击如同狂风骤雨,无可匹御,却不是攻向四大名捕。  而是全力猛击六合青龙。  ——他的徒弟们!  这时候,最靠近他身边的两名弟子、一个是齐文六,一是叶棋五。  元十三限右拳擂在齐文六头上。  齐丈六哀呼半声,头骨碎裂。  元十三限的拳头并没有因而立即收回,反而翘起拇指与尾指,直捣人齐文六的脑壳血浆里。  同一时间,元十三限的左掌也结结实实拍在叶棋五胸口上!  喀勒勒一阵连响,叶棋五肋骨连断了六根!  元十三限的掌却没因而稍止。  他的掌沿直切人时棋五们膛之内,竟在这名弟子的胸厄之间猛挖力掘!  两人本来在前一刹那还是好端端的武林高手,但在后一瞬间已变成了两个死人!  这变化突然而来。  --一这时候的元十三限,让人惊愕莫已,第一件事联想到的是:莫非他已疯了?!  看他凄厉可怖的样子,活似疯子一样的豪杰。  或许疯子根本就是豪杰!  剩下的四条青龙一时惊住了。  燕诗二大叫:“师父,您——”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在齐文六和叶棋五的血肉横飞、血肉模糊中,有一件奇事——  那就是明而显之的:元十三限身上的伤曰立即没有再溃烂下去了。  甚至有的伤口血痴还凝住了。  这本来是好事。  ——可是元十三限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弟子呢?  莫非是时棋五和齐丈六早已心生异志,阴谋叛变?!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元十三限并没有就此止歇。  他又开始了他的袭击。  这次是扑击赵画四。  赵画四的命本来就是他一手救活过来的,他却为何又要杀赵画四?!  赵画四本来已身受多处重创。  ——跟追命交手,更令赵画四原本只保住一口真气已濒涣散。  他如何能抵受他师父的全力袭击?  元十三限袭击的方式也很怪。  他抓起齐文六。  为弓。  他挟起时棋五。  为箭。  一“箭”射了出去!  一过一箭,“穿”过了赵画四的身子!  赵画四马上也变成了个血肉模糊的人了。  可是元十三限却立即飞身压下,抱住了他;当赵画四生命再次完全消逝之际,元十三限身上所有的伤口都不再流血。  ——就连伤目也止了血。  鲁书一惊叱:“师父,你疯了!”  元十三限立即转向他,还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唇边的鲜血。  鲁书一心头忽地一寒,不由自主地在后退缩。  元十三限狂啸一声,忽然挽弓、搭箭。  他手上没有弓。  也没有箭。  那是空的。  但他却做出了张弩射矢的动作。  他射出“空”的箭。  只是“箭力”却决不是空的。  同样利。  有劲。  一箭射向鲁书一。  鲁书一看定来势,一面退,一面掏出了一册书。  书挡在他胸前。  “啪”的一声,书给射穿了一个大洞。  低屑乱飞。  他自己也像纸屑一般飞了出去,至少,他已避开了元十三限之一击。  他惜“书”挡了一挡的飞遁——“书”居然还有这样的用途,这就难怪方恨少老是给沈虎禅、唐宝牛、赖笑娥等笑他:“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元十二限一击不着,却找上了燕诗二。  燕诗二更不甘引颈就戮。  他反守为攻。  他一剑刺向元十三限心窝。  元十三限稍抬左手,二指一弹,已弹开了剑锋。  燕诗二不退反进,又一剑刺向元十三限的心房。  这一剑,看去也是平平无奇,但已使得比第一剑更妙!  元十三限一侧身,已闪过一剑。  燕诗二再进一步,又刺一剑。  这一剑更胜第二剑。  元十三限用手一拨,竟空手拍开利锋。  燕诗二额上已显汗珠,他又刺出一剑!  这一剑比第三剑更速!  元十三限急退一步,险险让过剑尖。  燕诗二汗已淌下、再击一剑。  这一剑比第四剑更厉!  元十三限大喝一声,双手陡然一合,挟住剑势。  燕诗二怪叫了一声:“救命!”但他嘴喊救命,手底下可不闲着,立即自救,只见五颗金星,自剑锷飞射而出,急攻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突然长吸一口气,五星尽收入他嘴里。  然后他反击。  他一松手,燕诗二抽剑就要抢攻,他就在燕诗二抢得攻势之前发出了一掌一拳。  燕诗二自然全神贯注要防范。  ——他当然知道元十三限的厉害!  可是元十三限还是比他想像中更厉害。  元十三限在他身前出手。  燕诗二立即将剑横斩。  他要斩断那一掌一拳之劲道。  然后他就退。  至少,他跟元十三限已打了一回合。  只要打得一回合·就是挑战了权威——权威遭受到挑战而不能慑伏挑战者,地位就会动摇。那么,其他的人(包括顾铁三和鲁书一)就一定会过来帮他,跟他联手对付元十三限。  ——鲁书一和顾铁三就算不会为了道义而助他袭击师父,但至少也会因保护自己也奋身出于。  所以他跟元十三限对抗,抢取主动。  他似乎并没有吃亏,而且还能在还未吃亏前便平安成功地退走。  可是他料错了。  ——错估了对手。  一个人的错误是要付出代价的。  ——错估了敌人的实力,代价往往是要命的,甚至足以致命。  他测不准的是元十三限对他的袭击。  六十八 一 击  元十三限的掌势拳风,是在燕诗二面前发出的。  但拳劲掌力,却是自燕诗二后头打到。  也就是说,元十三限是在他身前虚晃二招,真正的杀着却从背后攻到。  所以在他身前的燕诗二,头部空然爆裂,胸膛也突然凸出了一大块,因为背后的肌骨全部给一掌打入了胸臆中并自胸肌里突了出来。  燕诗二死了。  元十三限的伤口竟神奇似的在长肉。  元十三限一,反身,已找上了顾铁三。  顾铁三虎吼一声:“师父,你别迫我!”  刚才他见燕诗二跟元十三限交手,他已孜出手助燕老二。  但他还未能确定,师父是为了什么要杀他们的?  ——是因为叶棋五、赵画四、燕寄二、齐文六等人叛变?  ——还是他们做了什么来激怒了师父?  一一抑或是师父叉真的疯了?!  他一时举棋不定。  但元十三限一下子已下了毒手,杀了赵、叶、齐三人,跟燕老二交手了几招,但其实只不过是三弹指间的事,结果已燕死元攻向自己——他因为想出手相助或相阻,所以离二人最近!  顾铁三再不犹豫,他一面大喊广老大,师父疯了,你来助我——”一面发拳。  他发的是拳。  他的拳法却连铁手也只有叹为观止。  因为他的拳下一定从臂上发出,有时拳劲竟在额头、肘部、膝部、甚至背肌激发出来。  ——也就是说,他的拳法已不止是拳的功夫,同时也可以用身体各种部位同样发出拳劲来!  他人在前面,但时而拳自后袭至,时而自下攻上,时而从头打落,根本  像幻化成数十个敌人,从不同的角度向他出击。  ——拳法,虽是由顾铁三自己精研所得,他毕竟是元十三限首创和教  他的!  他仍打不过他的师父!  ——一个人模仿或抄袭他人的,决高不过对方,除非他是得到启发,  另外推陈出新]  如果这时不是有人及时相助,他就死定了。  令他意外的是:  及时助他对抗元十三限的,不是大师兄鲁书一。  而是铁手。  ——四大名捕里的铁手。  敌手铁游复。  既然是铁手都出动了,其他三大名辅,自也不闲着。  ——这下可变成了四大名捕连同顾铁三一齐恶战元十三限。  铁手帮顾铁三接下元十三限的攻击。  顾铁三在生死关头,仍不忘问:“为什么?!”  ——对他而言,对敌就是要杀掉或击败敌手,没道理眼见敌人窝里反、就要倒了垮了的时候却过去助他翻身翻生的!  铁手只道:“吃我们这行饭的,可容人战死,不许人给冤死。”  冷血却一面出剑,一面喊问“他怎么会闹得这样子?!”  无情道:“我听世叔说过:‘自在门的人教了徒弟的武功,不可再自用。否则一旦负伤,会遭其功魔反扑。”看来他是为了对付世叔而使了教出去的绝招,他现在不能将之收回,只好杀掉了习者,就可灭魔头反噬之苦!”  追命恍然笑道:“教出去的绝招就像泼出去的水,哪里可以收回!要嘛就不教,那就忍得寂寞无手下之苦:要嘛就算了,哪可以杀人灭功、徒结仇怨!”  元十三限脸色发金。  身体发臭。  他就是不吭声。  可是,这一来,顾铁三、鲁书一都了解为何师父对他们下杀的原因  就在这时,大吠忽起。  元十三限咆哮了一声。  他先连打自己三掌——这三掌打下去、他淡金色的脸成了紫红色,而整个人都似骤然膨胀了起来。  然后他突然用右手拔掉自己左手一指手指。  无名指。  然后他右手作挽弓状。  左手为搭箭状——  ——断指为矢。  一箭射出。  这是自断一指的箭,威力自当非同小可。  要抵住元十三限这一记“指箭”,可真不易,简直艰巨至极!  顾铁三也像他的师父一样——自击一记以增功力,他自擂一拳在额前,把他自己的七孔打得至少有五孔在淌血,才抵碍了元十三限这一箭!  同样时间,四大名捕也出尽了浑身解数:  无情至少发出了六道暗器。  冷血刺出了十一剑。  铁手硬吃了一记,退了三步,但一双鞋底,还深嵌入原先所立之处。  追命却冲天而起。  高飞七丈八尺。  他不是施展轻功。  而是给那一箭劲震射上去卸力的!  但元十三限也不算讨得了好。  因为他的左手已给鲁书一的竹简夹个正着!  他的手会给鲁书一夹住的原因是:  鲁书一一直在旁伺伏,并没有主动出袭。  大家都似乎有点忽略他的存在。  其实他只在等待机会。  守候一击必杀。  他毕竟是“六合青龙”中的老大。  也许他的武功不是最好、最高,但为人绝对是最老奸巨滑。  他当然无意要跟师尊为敌。  可是当他知道元十三限是为了“收回过去教他们的武功”而下杀手时,他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随这个师父、也不可能再在这师父跟前获得什么的了。  ——唯一获得的,只怕就剩下了死亡。  他可不想死。  所以他决定出手。  元十三限就坏在没认真地去留意他。  另一个原因是他拔指速求退敌,左手因伤,转动不灵。  还有一个原因是:四大名捕和顾铁三的反击也着实非同一般!  他应付也觉吃力。  加上他太分心于诸葛先生赶到,所以就给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大徒弟逮着了时机。  鲁书一手上的竹简是他自己创研的“法宝”,任何人给兜住了,都脱不了身,何况眼前还有四大名捕,还有即将赶到的诸葛小花!  所以他别无选择。  他只有发出一击。  可怕可怖的一击。  ——鬼哭神号之一击!  他的左臂与他的身体倏然分了家!  左臂就像一只怒射的箭。  身体如张满了弓。  箭穿破竹简板索。  穿破了鲁书一的胸膛!  这一击之后,元十三限就借着击杀弟子鲁书一所回复的内力全面、全力、全心、全意,但并非全身地撤退。  ——至少他身上已少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指和一条胳臂。  他撤退甚速,而给他一臂穿破的鲁书一,又给断臂之力带动,射向四大名捕。  四大名捕合四人之力,稳住了给一臂穿心的鲁书一躯体。  元十三限己在诸葛先生赶到之前撤走。  ——他已无暇再杀顾铁三。  月兔西沉。  天方破晓。   六十九 对 击  这一役,武林中史称“甜山之战”。  总体而论,是:诸葛先生派系险胜,元十三限派系大败,天衣居士惨死。  天衣居士总共出动了:朱大块儿、温宝、张炭、唐七昧、蔡水择、何小河、方恨少、粱阿牛等人。惟在斯役中,方恨少却在洞房山对上了“开阖神君”司室残废,方恨少不是司空残废之敌,但司空也对方恨少的轻功无法捉摸,两人空战至天亮,大局已定,大势已去,司空只有退走。至于“老字号”的温室、“独沽一味”的唐七昧、“老天爷”何小河、还有“太平门”中“用手走路”粱阿牛,则全中了“捧派”首领张显然之计,被他领导“捧”、“凤”二派高手所缠,在填房山耗战,直到天明,张显然的手下探得元十三限重伤逃走,也引军急遁。  九人中,就蔡水择负伤最重,朱大块儿伤得也不轻,唐宝牛、张炭都挂了彩。  死的只是领导他们的天衣居士,而他的红粉知音、多年怨侣织女,也丧命于此役中。  伤之最重的是元十二限所部。  元十三限带去的部队,有明有暗,其中主要的高手包括了: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开阎神君”司空残废、”大开神鞭”司徒残、“大阅金鞭”司马废、“捧派”张显然、“风派”全我等十一人。  可是一战下来,刘全我、司马废、司徒残都死了,而齐文六、叶棋五、赵画四、燕诗二、鲁书一等却尽为他自己所杀。  元十三限自己,也付出了相当惨痛的代价:  他身负重伤。  眇一目。  断一指。  折一臂。  ——如果他不是及时狙杀掉五名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只怕“自在门”的奇功反噬,加上他身负奇伤,一身功力凡给诸葛先生炸伤了一半,说不定就下不了三房山。  ——要不是他及时自断一臂,恐怕就不能摆脱四大名捕和顾铁三的围攻,诸葛先生一到,他就不一定能再下得了甜山。  他可谓“损失惨重”,也“元气大伤”。  诸葛先生一道的人是,无情、铁手、追命、冷血。  四人都没有折损。  诸葛也受了相当不轻的伤。  更伤的是心。  ——因为许笑一已逝。  他竟无力挽救。  另外两人,本不属天衣居士、诸葛先生、元十三限三大绝顶高手中任何一派的。  一个是无梦女。  他原是元十三限带去的人,但她却不为他效命。  她也受了伤。  很“怪”的伤。  对她而言,可以说得上是“无功而退”。  另一个是老林和尚。  雷阵雨义助天衣居士,但天衣居士仍是死在他眼前,反而,他因参与斯役而激发了一股自他在“迷天七圣”争权落败以来便不再现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他也因这一战而悟了道,所以把他的野心转化为其他方面  ——要是他能把诸葛先生的“惊艳一枪”之神力,打镌成一种兵器或武器,每一发俱有这等威力,那就足以造福武林,为天下神兵利器再献新猷了。  对他而言,此役也使他交了一个朋友。  他平生很少服人——说实在的,也确没几人值得他佩服,但他现在对诸葛先生极为折服。  这一次的“荒山之役”,是谙葛先生派系和元十三限派系的一次重大“对击”。  天衣居士毕竟是过来相帮诸葛先生的,所以也理所当然给视为诸葛派系的天柱之一。  而今“天柱”已倒。  天衣死了。  幸而元十三限那边也没在这次对击里讨得了好。  这一场对击的结果,使双方都大伤元气。  彼此都得“止痛疗伤”。  负伤之后的诸葛先生,绝少出现酬酢场合,除非是皇帝赵佶下诏,否则他也很少进朝人宫。甚至除非是危机当前,否则就算是天于有令,他也称病不往。  元十三限负伤更重。  但他一回开封,在蔡京赏赐给他的“元神府”里,召集了蔡京派给他调度的一众高手:  “天盟”总舵主张初放、“落英山庄”庄主叶博识、“海派”老大言衷虚、“镖局王”王创魁、“武状元”张步雷、“托派”主持黎井塘,还有这一役幸能保命的“捧派”领袖张显然和“大开大闺三残废”中的“开阎神君”司空残废,以及新人京师附从蔡京的“抬派”大哥智利和“顶派”首领屈完,竟要一鼓作气,歼灭武林道上、在朝在野和他们对抗的实力!  这一个命令,几使开封府路江湖道上、爆发了武林大战!  京城里黑白二道上的好汉,无不秣马厉兵,招兵买马,备拥山头,各自为战  大家都很紧张,各向强者靠拢,都不想自己咸为给消灭的对象。  这在这一阵风声鹤唳、一触即发的时局里,有一段不大为人所留意的信息:  洛阳太守温晚取道酸岭,在悄然进入开封东路途中,遇上了一名老太监和一位少年公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温晚入京的消息了。  然而,当四大名捕和舒无戏为京城各路实力大整合与大对决的紧张  布局相告于刚开关出室的诸葛先生,井提出各种布防、联合和奇袭对策  时,诸葛先生第一个反应就是:  “不。”  “为什么?”  “这是假象。”  “假象。”  “真象往往给很多幻象所包围着,偶一失柳,就会给误导,以致判断错  误。”  “为什么世叔认为这是假象呢?”  “因为契机。”  “契机?”  “京城里的实力的确要面临大整合,而武林中的势力的确也须要大对  决——但大整合与大对决的契机仍未到。”  七十 契 机  “武林势力重新整合的原因有几个:一是新兴势力要与旧有势力对抗。旧有势力逐渐老化,又不允可新起的力量取而代之,故此两种势力必须对决。在这种对抗中必有新的势力抬头冒升,不管是来自新兴的还是旧有的集团。”  “二是大气候、大环境尤其政治上的变化,金兵窥伺江南日久,一定设法颠覆朝廷;此外,主战、主和、主降三派实力始终互蚜,而内乱叛逆和各方实力对垒仍频,原有的场面压不住,新的局面必定产生。这危机也就是转机,懂得把握时机的人,自然会出来收拾场面。”  “三是武林中这一段沉寂,其间能人志士辈出,他们自然不甘雌伏,强者自有强者胜。当年,迷天七圣、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能三分天下、打下江山,莫不是抱恃了一代新人换旧人的雄心壮志,但而今照样有更新一代换新天的人出来向他们挑战。”  “这大对决是不能或免的,但只是契机未到。”  诸葛先生这样说。  “为什么?”  “因为金人主领阵容,也有变动,他们暂只能伺机,而未有足够实力,垒面发动。在武林中,新一代虽然高手涌现,但大部投入战争双方军中,各展所长,为国效力;其他无意功名者,早已退隐红尘,不同世事。这战局使他们变成了为自身功勋、国家利益而战,不合此意者,反而无所作为。宋廷这边,蔡相仍主掌大局,不思求变,对他而言,不变才是最好的局面。现在他还得势,所以决不容大对决、大整合的场面大早出现。契机未到,一切急于求变只是幻象,沉不住气的只有到处碰壁,小不忍大谋则乱。武则天从以‘才人’进宫起,等待机会,一等就是十二年:她伺机称帝,一等又是五十三年。不能等的人,通常也不能得。先得要有恒心、毅力、勤奋与才能,好运气才可以称得上好运道。”  “可是在京里的确在各自召集兵马,杀气腾腾,眼看就是一场大厮杀  舒无戏这样说。  “那想必是先自’元神府,里传出来的信息吧?”  冷血道:“京师一路的武林人物,是‘顶派,大哥屈完和‘抬派’老大智利急驰人京,先引起骚动的。”  追命道:“另外,‘镖局王’的王创魁,也正适正时摆明他旗下的镖局人马,完全脱离‘风云镖局’的阵营,投靠蔡相阵里,使各路人马原先平衡势力,重行打乱。”  铁手道:“目下,‘金风细雨楼,的领导层曾陷于严重的内斗中,‘六分半堂,自身须重新整合,‘迷天七圣’的首领们仍迷惚不定,几场在京师里实力的较量,都是‘元神府’中高手触发与枚平的,”  无情道:“所以世叔推测得对,一切战端,确系都源自元师叔那儿的。”  诸葛先生道:“所以,是元师弟在整合自己的力量。”  舒无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诸葛:“因为他要造成声势。”  舒无戏:“什么声势?”  诸葛:“强者的声势?”  无戏:“他不是伤得很重吗?”  诸葛:“就是因为他伤得的确是很重很重,所以他才要造成一种他很强大很强大的声势。大家没有忘记吧?上次他要出击截杀许师兄前,也虚张声势,似要改朝换代,目的是要我们黏死在宫里,不敢出京,无法救援二师兄。”  舒:“但这次如此做法有什么好处?”  诸葛:“崖余,你们且试说说看。”  无情:“他重伤未愈,正是最弱的时候。他向受蔡京重用,位置几近于御前第一总教头,也等于是钦定的天下第一武林高手,只有世叔您才能与他抗衡,他却不知足;其实他的成就已不知羡煞了多少江湖人。他最知道一旦自己负伤,加上手上弟子伤亡惨重,蔡京必思擢用其他的人来取代他,而近日蔡京对方应看、自愁飞等又颇为倚重,米公公派系的实力也日渐扩张,他先招兵请将,转守为攻,好让蔡京不致撤换他,一面也巩固自己的声势,使其他派系不敢在他大岁头上打主意。”  诸葛:“这点确然,尤其近日方应看和米公公在酸岭迎截‘洛阳王’温晚率同‘老字号’好手人京,兵不血刃,就解决了大事,元师弟的甜山之战虽弑了二师兄,但损兵折将,相形之下,蔡京确有意使方小侯爷掌握武林势力,取代元十三限。这一如当年惊怖大将军凌落石一旦失势,他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四大凶徒身上。‘四大皆凶,一旦伏诛,蔡京即行培植重用元师弟。蔡京毕竟一直都需要个替他看着武林势力的管家。略商,你的看法又如何?”  追命:“他以强者的姿势,是要震慑我们,表明他没有伤,或伤得不重,使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诸葛:”所以相反的,他此举反而说明了他伤重,所以顽强掩弱。游夏,你的意见呢?”  铁手:“元十三限的确借此以扩张他的实力。要名正言顺的让蔡京放权给他,他先得要捣乱京里的武林派系秩序和局面。”  诸葛:”连方应看和白愁飞都收拾不了的乱局,只有他能纵控,让蔡京明白没有他是不行的:他一旦巩固了自己的位置,就连白愁飞、方应看的势力一并解决,凌弃,你呢?”  冷血:“我认为元师叔正在寻觅他的衣钵传人,还有走狗爪牙,以及一切肯为他卖命效力的人。总之,他是在积极建立自己的派系。”  诸葛:“说的也是。元老四手上的六合青龙,已五死一离,傅宗书亦曾得过他‘拳打脚踢、一招二式’之真传,但也殁于王小石之手。目下,他亲手调练出来的大将,恐怕就只剩’天下弟七’了。”  舒无戏:”到底他为什么要亲手格杀他一手调教的六合青龙呢?”  诸葛:“因为他用了他亲授于弟子的武功。”  舒:“听说‘自在门’的武功要诀在于:创。自在门是最鄙薄抄袭与重复的,是以,一旦复制自己亲手所创的武功,就会受自在门独门心法回噬,除非是杀了已学得这门艺的人,否则魔头反扑、难以自控。”  诸葛:“这其实也可以说师父定下规矩,要我们自惕自励,切勿自囿自满、固步自封。一切创造源自模仿,但模仿毕竟与抄袭是不一样的。抄是抄,仿是仿;仿还得必须是一种再创造,而不是一再重复。明眼人一看就出米了,推诿不掉、假装不来、也找不到任何遁辞的。大师是创,学徒是仿,不入流的无耻之徙只抄。最糟的是:抄袭的人还习惯把予他灵感的人一棒打杀,借其师之肩膀得以望远,却一脚将师父踢倒、毁‘师’灭迹,师父是最憎恶这种人的。他可以忍受拟摹,但对抄袭、偷师、欺世盗名深痛恶绝,所以在一脉相承的内功心法中布下了妙着,门徒学了绝艺,可以再创:师父教了徒弟武功,不能再用:否则便遭心魔反噬,一旦受伤,伤重不止:就算不伤,也致痴狂。师父是以此为惕为励,所以一人自在门,就得终生有所创——不然宁可不动武、不为文。”  无戏:”难怪元十三限非得杀掉六合青龙不可了。但他向有创意,恃才傲物,为何却又会一再使用他早已授予门徒的绝技呢?”  诸葛:“因为他先学了‘忍辱神功’、又倒练了‘山字经’,等到破悟了‘伤心一箭’之时,他的肉身又和达摩大师的主身结合为一,达摩诅师爷的一生修为处处克制着他原有的绝技和功力、所以,他只好重施故技,用一些较早期的功夫施为,十三绝艺、七十六奇术,他却苦干有多项不能使用。他那时只顾逞强,非杀二师兄不可。他是得逞了,可是他也得付出代价,而且还是极大的代价。”  无情:“听说他也使用‘仇极掌’和‘恨极掌’啊,至于‘伤心一箭’的原理他也曾授予天下第七,习成‘气剑’,他何不也杀了天下第七?”  诸葛叹道:“老四毕竟有过人之能。他已渐可适应魔头回噬之力了。他身边也汲啥徒弟可杀了,他自然亟不欲自断手足,对门下弟子赶尽杀绝。他已一口气杀了鲁书一、燕诗二、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之后,功力大复,伤势不再恶化,他急返‘元神府’,以‘山字经’里刚破悟的心法,加上自修得成的‘忍辱神功’,勉强可以压得住伤势,可是也十分狼狈。”  铁手:“可是他也没有因而敛狂抑妄。他正处虚弱,却反而大张旗鼓,大肆恣虐,一方面召集各路兵马,一方面派人烧毁自须园、追杀王小石老家、对付江南霹雳堂雷家。这等作为,比从前行事更为嚣狂,江湖上背后现都给他一个绰号:‘疯豪’——他是个疯狂了的豪杰!”  诸葛:“看来,‘自在门’心法反扑,对他的身上伤势尚可罩得住,但那反噬的魔力已侵入他脑子里,恐怕这一点已使他颓临疯狂、难以自控。”  冷血:“我认为要杀掉元十三限,再不容情。他既敢杀了二师怕,咱们也敢杀了他,这中一报还一报。”  诸葛:“一,我不愿杀他。二,就算他死,我也不愿他死于我手上。三,蔡京就等着我们师兄弟几人自相残杀。四,他而今就算不复昔比,但已透晓‘伤心小箭’,加上蔡京和他自己也知别人必会取他性命,他也必定全神  提防,正等着把这过来杀他的人杀掉!”  舒无戏不以为然:“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任由他在京里纠众聚  强,无法无天不成?!”  诸葛:“非也。我们在等,等一个契机。”  众人都问:“什么契机?”  诸葛先生微笑把眼光投向追命,”他在前天捎来了一个信息。”  追命:”我探得有人正赶往京师来。”  “洛阳温晚?”  “不,他给米公公截回去了。”  “小寒山红袖神尼?”  “小寒山一脉自己也遇上难题了。”  “谁来了?难道是关六?”  “不是他,他已失踪许久了。”  “到底是谁嘛?你少卖关于了!”  “王小石。”追命道,“他回来了。”  “是他?”无情点点头道,“他当年能杀得了傅宗书,这回也有可能杀得  了元十三限。”  “可是,”铁手犹有顾虑,”三年了,他再回来,开封府的武林也完全不  一样了,何况,元十三限的武功,决非傅宗书可及其背项。”  “只要是人,都有杀他的方法,”无情冷然道,“何况,就算武功再高的人,但瞎了一只眼睛,少了一只胳臂,还疯了半颗脑袋,就算他再强,也不会死不了。”  冷血忽道:“由我杀元师叔吧,王小石这些年来奔波江湖,亡命天下,他也够累的了。”  诸葛:“元十三限杀二师兄,是他以下弑上。我杀他,别人会认为我容不得他之才,你们杀他,也一样是谋弑长上,也对你们的职份名誉相当不利。王小石杀他,那就不一样了。”  追命:“因为他杀了王小石的师父。”  冷血,“王小石也不是捕役。”  铁手:“王小石背上杀傅宗书罪名在先,也不在乎多杀一个元十三限。”  无情:“而王小石的行动,我们却大可暗里相助,使他进退方便。”  诸葛却叹道:“我们是自私些,但也是势所必然的,因为我们不可以像江猢汉、武林人一般,只顾逞一己之快。快意恩仇,准不惬然。只是,咱们还要保存实力,不予政敌口实,还可以保住朝廷元气,与恶势力周旋到底,这就不得不讲究些方法、手段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们是为了维护正义而勇于牺牲。但就算是为了爱,也不能动辄轻言牺牲。爱国爱民,爱人爱情,爱自由爱正义,应为它而活;命只有一条,轻率牺牲,那国家、民族、爱情、自由,啥都不能再爱了。”  冷血默然。  追命拍了拍冷血肩膀,“我们也是在做。我们可以帮王小石去做。”  铁手道:“对。杀傅宗书那一阵子的风声已过。蔡京也正好假手除掉这逐渐壮大的政敌。王小石回来京城,正好发挥他的才干,大展抱负,大显身手,咱们不该再让他亡命浪荡。”  无情接道:“现下‘金风细雨楼’内斗剧烈,王小石在楼子里很有些影响力,只要使他能坐上’风雨楼,的一把交椅,蔡京拉拢他还来不及呢,不见得一定要他在京师不能立足。而他也正好遏制‘金风细雨楼’遂渐受白愁飞纵控的机枢——白愁飞野心太大,他一人夺得大权,对谁来说,都不见得会放心,蔡京亦然。”  谙葛先生负手望天,叹道,“但问题还是有的……”  “例如,”这回是已了然全局的舒无戏接道,  “王小石究竟杀不杀得了元十三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