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疯剑狂
一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东距海五百又五十里,西连太行八百又八十里。
遥对泰山,相通两京。偶现真容于樵夫渔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处,常隐芳踪于白云深处流岚明灭烟封雾绕之中。
要人刀帝谷。
先进快刀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灰布衣衫,灰布鞋子,人也似灰扑扑的,毫不注目。
老大的手里有一把灰扑扑的刀。
瓦刀。
老人蹲在一个可容三五千兵马的大院子里,用瓦刀砌墙。
此墙一砌三十年。
老人从满头青丝进了大院子开始砌墙、一直砌到头发白还没砌好。
墙作八卦,八阵,八门,八角,八楼。
——是为快刀庄。
在灰布老人的背后,神色恭谨地跟在后面问话的,是“快刀”小杨。
小杨问:“前辈缘何留晚生等不让放行?”
灰布老人头也不回:“为了兀子。”
“为了儿子。”灰布老人边砌墙边说,动作飞快,“我儿子是原舞阳。”
“不意‘一枪惊千里’原小将军便是令郎。想原小将军英年早逝,不由令人扼腕……”
“我儿子死于叛将谆于无禁这老贼之手,是为国尽忠。
后来听说朝延派了一个叫红旗杀手的好汉,杀了叛将淳于老贼,为吾儿报了仇。他既为吾儿报仇,我便为吾儿报恩……”后来听说朝延派了一个叫红旗杀手的好汉,杀了叛将淳于老贼,为吾儿报了仇。他既为吾儿报仇,我便为吾儿报恩……”
“你是说,你留下我们是为了报恩?难道我们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红旗……”这是伊豆豆在说。
“我留你们,也是为了我。”灰布老人紧接着道。
“为了你?”吴婆娑问。
“有了练刀的高手,我怎么会白白错过?”灰布老人依旧在飞快地砌墙,“你知道我的外号叫什么?”
“叫什么?”
“‘见刀比刀’。”灰布老人道,“我叫‘见刀比刀’原不怕。虽天资所限,不能为方谷主列为门墙,但我相信我这院中之墙砌圆之时,我的刀术应有所小成了。”
“你的意思是要比刀?”这是伊豆豆在问。
“既然你们暂时出不去,倒不如请这位杨兄弟赐教几招。”
“我们为什么出不去呢?”
“从这里到刀帝谷的路上,至少有黑道上的五道伏兵要拦你们。不等到八爷来护送,你们到不了刀帝谷的。”
灰布老人说到这里看着杨青儿:“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百毒门’主和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还有‘土中仙’苗家,‘疯狂二魔’及‘风花雪月’——杨兄弟你自忖带了三个女娃娃,能闯得过吗?”
杨青儿苦笑:“不知‘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何时能到?”
原不怕:“我们比完,他就到了。”
杨青儿:“怎么比?”
原不怕:“砌墙。你我各砌一百步墙。”
杨青儿:“规矩?”
原不怕:“不用瓦刀,高五十块砖,比砌得快、直、牢。”
“好!开始吧!”
“我输了。”
杨青儿一摸到砖,就叫道。
原不怕已砌到了第八块砖了,回头问。
“你还没砌,怎么就认输呢?”
杨青儿:“这砖头是铁铸的。我可不会前辈的砍铁掌刀。”
原不怕大笑,弃砖,向天空中叫道:
“八爷,不成,这小子太懒太精,根本不肯花一分冤枉力气,你也甭比了!”
一个苍劲的声音大笑,从天而降:
“连一惯扮猪吃老虎的原六爷都没法叫他上当的人,我巴八还有什么戏唱?”
“杨兄弟既是乌衣道人所荐的,那就一定错不了,我们上路吧!”
“‘见刀比刀’原不怕。
“‘八面威风’巴盖天。
“‘快刀’杨青儿。”
“百毒门”门主彭长生念着这三个名字。
“还有就是那两个美女和一个幽冥教叛徒吴婆娑了。”
手下人报道。
“这三个女人会不会有麻烦?”彭长生问。
“妙偷伊豆豆会一些轻功、缩骨功及懂一些小巧手法,略知一些下毒的诀窍。苏我赤樱则不是武林中人,纯为一深闺小姐。吴婆娑武功医术得过传授,还会一些幽冥教的秘术。”这是四大长老中的麻沙在说。_
“伊豆豆的下毒法诀与我们百毒门比,简直是小孩的把戏。吴婆娑虽在幽冥教地位尊崇,那只不过是‘鬼后’萨红袖对她器重而致,亦不足奇。”四大长老中的另一长老丁陀荣说。
“是呀,幽冥教要论武功并不出色,十殿阎王十长老与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充其量不过一流身手而己,可虑的只是幽冥教历代都有一个护教法王,他的武功与邪术,向来为幽冥教之最高。只是这人身份甚是神秘,是幽冥教最神秘莫侧的人物。”这是四大长老中江湖经验最丰的红鼻龙公在说。
“老三,你看呢?”彭长生问一个一身黑衣的汉子。
那人是四大长老中的老三林金手。
林金手黑苍苍的脸,只有一只眼,左眼。他独眼发着野兽般贼亮的光,目光灼灼道:“好有平,平有靓。上阵不离父子兵,拍硬档,搞定它!”
林金手来自广州府,他讲的是粤语。
彭长生听后,一拍桌子而起:
“好!老三说得好,好货有价值,贱卖无好货。同心协力,我们搞定这一票了!”
四
杨青儿、原不怕与巴盖天一行上了路。
杨青儿一行共十五六人。
原不怕与巴盖天带领“快刀庄”几个好手前后护卫。
杨青儿居中策应。
由快刀庄到刀帝谷,是两天的路程。
但这两天是极为凶险的两天。
早晨上路时还是十五六个人,但明天上路时是否是十五六人,那就难说了。
——因为“百毒门”主和他的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
——因为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
——还有“土中仙”苗家、“疯狂二魔”和“风花雪月”等黑道与邪派高手在前面的路上等候。
这些黑道与邪派高手不知从何得来消息,纷纷赶来,志在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
谁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谁就夺到了那辆价值一百万两黄金的宝车!
——美女。黄金。
只要有其中一样,就够让那些目高天下,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狂人们抡刀挥剑,拼个你死我活了!
五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妙偷伊豆豆这样问杨青儿。
杨青儿笑笑,不说话。
“你不说话说明你没安好心。”伊豆豆见杨青儿不吱声,瞪了杨青儿一眼,这样道。
杨青儿一策座骑,催马奔向前方。
天际,矾绿而银白的天宇下,熔金落日,正坠进云霞绚烂的远山峰影间。广袤而银白钢蓝的天空下,几株白获摇曳水滨。
一湾浅洲。一座古集。一爿老栈。
晚饭后。天尚早,几个快刀庄的弟兄正在给马洗涮一日的征尘。
“见刀比刀”原不怕站在老栈东南方向的一家叫“泰隆肉铺”的门口,饶有兴致地着肉铺主人剁肉;切肉、割肉、剔骨、挑肉。
而“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则在老栈的西北角十丈之外,一块卧牛大石上闭目独坐。
——据说他只要闭眼,就能练功。
澄枉静如练,余霞散满天。
几家炊烟袅袅。
有白帆归港,渔歌遥闻。
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吴婆娑正要上客栈楼上,杨青儿喊住了她——
“苏我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
苏我赤樱应了一声,随杨青儿走了出去。
伊豆豆望着姐姐与扬青儿向外走的背影,不由出了一会神。
——伊豆豆快步上楼而去。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水清。鸥起。荻静。
一对璧人,缓缓沿水滨而行。
“苏我小姐,我约你出来是为了令妹的事。”
“秋波她……”
“我听令尊大人说过你们姐妹的事。小姐与令妹不辞生死安危,为报家国之仇,行刺魏贼。此行风节凛然,侠烈不亚易水荆轲之高歌远行。在下杨青儿,十分敬佩。”
“杨君过奖了”苏我赤樱浅笑道。
“我答应令尊助你们行刺魏贼,便是感于小姐与令妹的侠烈之气。至于令尊说的如令妹找不到波斯王子以托终身之事,我自忖身为江湖浪子,猥不敢高攀。另外,不瞒小姐说,杨青儿也自有其伤心情事。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因而,令妹如对杨某有所寄托,实是所遇匪人。令妹既有波斯王子可嫁,自不必另有所待,徒负了锦绣前程……”
杨青儿尽量字斟句酌地说得委婉些。
苏我赤樱听后,眉微扬,目中清光湛然:“杨君……恐多心了,舍妹恐未必有托身于扬君之意!”
杨青儿听后,脸上略现尴尬之色,讪讪笑道,“也许我真是自行多情了!”
苏我赤樱淡淡:
“杨君如没有其他事,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你们回不去了!”
一个声音磔磔怪笑道。
“你们回不去了!”
这声竟拿响彻至四面八方,回响在天地之间,声音里含了巨大的疯意、魔意!煞气、邪气!
“疯、狂、二、魔!”
杨青儿脸色一变,一字一字沉重如铁地向这声音叫道。
“嗬嗬嗬嗬……”
“哈哈哈哈……”
那含了巨大的疯意、魔意的笑声,响得更大了!
六两道浓眉,其白如霜。
一双鹰眼,其锐如剑。
削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形成的阴影宛若两个洞。
削瘦的身子,如同竹竿,铁铸的竹竿。
这便是“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
巴盖天不怒自威。
巴盖天像一口无鞘的刀,利刀。
谁也不会轻撄利刀的刀锋!
因为谁也不想流血。
因此,巴盖天的朋友如果还有的话,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原不怕。
灰灰扑扑、平平常常的原不怕。
巴盖天冷凛、冷酷、冷寒。
巴盖天有凌厉的杀气。
巴盖天给人一种烈火的感觉。
原不怕则温和、随和、谦和。
原不怕圆和得常在人群中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
——因为这样平凡、普通、随和的,没有特色、个性的人,太多了!多得数不胜数!
一滴水在一盆水中,是眨眼就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的!
原不怕的原则是让人不怕。
让人不怕的人如可怕起来,那才真可怕!
就像草绳系在腰里忽变成噬人的毒蛇!
就像同枕的亲人忽变成杀你的仇人!
如要害人,先要让人不怕。
别人见到你就怕,要害人也害不成!
因此,原不怕立志在为人上把自己变成巴盖天的对立面——
巴盖天是烈火。
他则是水。
烈火使人畏避。水则使人亲近。正因如此,死于水的本比死在火中的人要多得多!
所以,原不怕是老六,巴盖天是老八。
在刀术上的造诣,原不怕,比巴盖天深。
——在刀帝谷,除了老大,弟子的排行都是以刀术成就大小分的。
刀帝谷,认的是刀。
七
“八面威风”巴盖天蓦地睁开了眼。
他目中精光大炽。
他耳中已听到了远方似隐隐有疯狂的笑声与打斗之声。
但他目光搜索的是左近。
他在闭目练功时以天目似见一条人影如惊鸿掠过。
但他睁眼时人已不见。
难道这人轻功之高,还在飞鸟之上?
便鸟飞之疾也逃不脱他目光的追踪。
——这会是谁呢?
这儿轻功高的,是“快刀”杨青儿。
其次是妙偷伊豆豆与幽冥教的叛徒,“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妙偷伊豆豆轻功虽高,按理在中了毒后是发挥不出多少的。
难道是“玉笛魔女”吴婆娑?
吴婆娑此时出去,又是为了何事?
巴盖天长身而起身子一掠,飞扑向老栈。
他要看看妙偷伊豆豆与“玉笛魔女”在不在?
而就这时,他看到老栈的楼上,有一个女子白衣如雪倚栏吹笛。
他听到了笛声。
巴盖天听笛声凄清惊心地响着。
巴盖天心忽一惊。
巴盖天想到了原不怕。
——原不怕这家伙,人虽有些痴肥,轻功却是极高的。
莫非是他先动了?
巴盖天即向东南方向掠去。
八
“见刀比刀”原不怕忽然消失了。
巴盖天问了“奉隆肉铺”门口的七八个卖肉、买肉,看人买肉、卖肉、边过来闲聊边看人卖肉买肉的人,七八个人都说看到了有一个灰布衣衫的、灰扑扑的老头儿是在这儿看切肉割肉剔肉的。这老头还说肉铺的第一把刀“一刀准”冯胖子的刀技比起柳老五差得太多,还与冯胖子研讨用刀的手法角度劲道大小呢。
“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曾在意到。”
“喂,柳老五是谁?他杀猪可是天下第一?”
这些人都问巴盖天。
但他们问话时,巴盖天就像他脸上难得的笑容一样一闪就没了!
巴盖天又问了几个快刀庄弟子,都说没看到原师伯。
——这些快刀庄弟子,说来都是敖断雁的徒弟,只是敖断雁“生死不明”后,才由巴、原两位代为管教的。
——原不怕,就有这样一个本事:
他会随时随地“失踪”!
巴盖天迅即掠回,飞掠向老栈!
吴婆娑虽在,妙偷伊豆豆还在不在?
会不会原六把伊豆豆带走?
原六曾和自己品评过三个女人:伊豆豆、苏我赤樱与吴婆娑。两人都认为苏我赤樱最让人喜欢最具大家风度最温顿、温柔,吴婆娑有一种北国佳丽的健美、有一种江湖女儿风采。但如三人中只许挑一个可以销魂一夜,两人都会选伊豆豆。
——因为她的艳烈的眼神!
——因为她的喜怒无常!
两人甚至打趣说,如果年轻二十岁,即使做伊豆豆的跟班被她责骂乃至鞭打也愿意!
原六可不是他那侠烈、正直的儿子原小将军!
“一枪惊千里”原小将军原风云铮铮男儿,不好色,不贪财,不图名,不为叛将淳于无禁所收买,力阻淳于无禁谋反,被淳于无禁所杀!那一战虽战败阵亡,但侠烈之风,凛然气节,令人肃然起敬!
原六原六爷则既爱财又恋色
他甘为快刀庄做砌墙,三十年不出江湖,连儿子被杀也不管,就为了敖十二师弟能给他提供金子与女人。
原六会不会色胆包天,利令智昏,为了独得宝车与美女,而作出非份之事?
如果原六对妙偷强暴,来个霸王硬开弓……?
——那就先杀掉他!
——杀了他,取而代之……
巴盖天在飞掠向老栈时脑子中尽掠过上述念头。
他在飞扑向老栈时,已亮出了刀。
——袖中刀!
“八面威风”的巴八爷巴盖天的“八面威风”鱼鳞紫金刀那是专门对付一般武林名家的。
对付原六,他觉得最合适的兵器是短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
短乓相接,无法弄巧、耍滑、抵挡,才有可能杀得死原六这个圆滑、狡猾的狐狸!
白了尾巴的老狐狸!
九
老栈。
老客栈。
老货栈。
这间筑在滨湖小集湖畔路口小集中心的栈房,既供客住又备堆货,兼饲骡马。
这小集虽小,却是这湖边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
正因如此,这集上唯一的钱房,楼上楼下合有三十多间房屋仓储。
三楼上,还专备了三四间雅一点的小阁楼,供贵客、女客住的。
栈名聚福。
阁楼名风。
风楼上,就住着妙偷伊豆豆、苏我赤樱与“玉苗魔女”吴婆娑!
但巴盖天掠上楼看时,妙偷伊豆豆不见了!
不但妙愉伊豆豆不见,便连“玉笛魔女”吴婆娑也失去了踪影!
巴盖天见状,一惊,但欲掠下去找人。
但他忽不动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正好把大拇指对准了他耳后“翳风”“完骨”二穴,中、食、无名三指分扣“肩井”“缺盆”“巨骨”三穴。
这只手此时如要废巴盖天武功、取巴盖天性命,易如探囊!
生命交关,巴盖天只好了只有只能不动!
是谁,制住了巴盖天呢?
他(她)是志在杀?还是其他……?
巴盖天的身子,开始发抖起来。
十
“吸狂二魔”是当年邪派高人“天绝武痴”裴神通的两大弟子——
“酒疯”诸舞天。
“剑狂”盖九地。
“酒疯”诸舞天喝酒即醉,醉必发疯,疯则歌,歌且舞!
而他这一舞则舞出一套空前绝后的“魔步疯杀舞”。
据说在“魔步疯杀舞”的“十三疯”中,“悲疯七抓”
杀人神功之精妙,已到爪功的化境!
“剑狂”盖九地则逢剑则哭,遇刀即笑。哭则哭剑器所持非人,如哀良臣之随暴君、名琴之落匠手、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剑狂哭过之后即杀人、夺剑。
“剑狂”自称其痴于剑术之诚心一意,天下第一;其酷爱武学之热忱,世上无双。
“剑狂”已杀名剑客四十七人,夺名剑十一口。
“剑狂”遇刀即笑。
因为他认为剑是百兵之君,刀则为百兵之帅,而人们“剑、刀”连称,偏把“刀”放在“剑”面前称“刀剑”,显然不对,可笑——
笑话!笑话!!刀算什么,竟排在剑前面?
老子要折辱、笑话天下所有使刀的刀客!
老子要让刀客们出尽丑相,让他们下一辈子一定学剑,而不是习刀!
据说“剑狂”盖九地已折辱天下用刀名手一百四十九人,毁名刀十七把,断宝刀二十二柄,杀著名刀客三名。
其中被杀的刀客第一名就是“五虎断门刀”彭家的长老“出林虎”彭罡。
据说“剑狂”盖九地所遇的剑士剑术越高他越伤心,因为每一次恶点都要杀得“剑狂”吐血、流血。
而遇到刀客刀术越高,他越高兴,每一次对敌破刀,总要对败阵的刀客想一些新鲜而刺激的取笑取乐、羞辱的主意。有些主意简直匪夷所思、空前绝后。
这次不知怎地,“疯狂二魔”竟找上了“快刀”小杨!
十一
一个披着乱发的、鹑衣百结的老丐,腰系一只铁铸的、扁扁的酒葫芦,嗬嗬疯笑,拦路而坐,挡住了杨青儿与苏我赤樱的退路。
一个身材高大、身披一件写满龙飞凤舞狂草的白绸大氅的银须老人,颜面如铁,双目红赤如闪电,仰天狂笑、笑声如雷直笑得群鸥尖叫、乱飞,身旁荻苇起伏如怒潮,荻花扑天,狂舞!
老人的白绸大氅,前襟左右幅上书道: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老人背后整幅白绸则书一副对联道:
“天下剑悉备于吾,问东西南北中谁是剑狂?答曰:昆仑盖九地是矣!”
“世上刀俱不足道,看剃刀瓦刀屠刀铲刀鬼头大刀,有甚气象?批云:聊供役使而已!”下面横批道:“非吾不知对也,刀如何对得起剑?能狂则狂.要杀就杀,作人当如此才痛快!”
老人披发仗剑,剑长六尺!
“为何要挡道?”
杨青儿淡淡道。
他虽淡淡道来,但声音自盖过了“疯狂二魔”的疯笑狂笑。
“酒疯”诸舞天不由一愣,他原笑得眯成缝的眼一睁精光四射,开口道:
“有意思,老夫要喝酒了!”
“剑狂”盖九地则一征,阴阴地,森森地盯了杨青儿一眼沉声道:
“好!这才有点味道!”
“为什么要挡你的道?”
“因为我们的嗜好。”
诸舞天道“我喝酒!”
盖九地道:“我练剑!”
诸舞天道“我喝酒要喝个三山五岳倒为轻四海九州任我游我要喝他个一醉方休直喝遍天下名酒五花马千金裘佳肴美女玉堂高坐七情六欲且发泄个够!”
盖九地道:“我练剑要练个一舞剑器动四方一剑光寒十四洲到要练他个天下独尊才罢休直使遍世上名剑打遍天下名家,让武当派铁剑门昆仑峨嵋天山点苍崆峒青城各大剑派俱由我支使着走!”
“喝酒要花钱。喝酒要有情趣。黄澄澄的金子,白生生的美人,晕乎乎的好酒……”“酒疯”诸舞天举起葫芦开始灌酒,“你说,我为什么拦你?”
“穷文富武。我一生习剑嗜剑成狂,不治生产。购名剑要用钱,铸宝剑要花钱,东游西荡南行北往夺剑杀人见刀羞刀,许多麻烦事来了要花钱!而要成就生前身后事更要花钱。这次我找上你,一是看中你的刀,二便是看中你的钱!”
这是“剑狂”盖九地在说。
盖九地说至此,顿了一顿,幽幽道:
“一个人如没有钱,再狂也狂不起来!如狂也只是呵祖骂佛、文呀诗的发些狂论说些狂话发些狂想罢了!有钱人的狂才叫狂!——尽管是丧心病狂、狂妄无知、狂横无理!
我‘剑狂’若不是有一帮人手仗着我的名头巧取豪夺、劫富不济贫,哪能狂得起来?便真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横行天下!”
“你找错人了!”
杨青儿道:
杨青儿打量着“疯狂二魔”道:“我的刀只不过是一把无名铁刀,我也无钱。如那辆宝车真是我的,找早拱手相让了!”
“嗬嗬嗬嗬……”“酒疯”诸舞天喝了酒后开始癫笑。
他一把扯下铁葫芦摇了摇随后随手抛向后面。
铁葫芦无巧不巧地挂在了他身后一块巨石石缝里扭曲长出的怪柏枯枝上。
他张口吐着长长的酒气,人也摇摇晃晃起来。
他醉眼朦胧地乜着杨青儿,大着舌头粗声嘎气地道:
“跟我们疯子狂人是没理讲的。”
“我们找上你,就算你倒霉!”
“大哥,还逻嗦个什么劲?动手吧!”
十二
“剑狂”盖九地眉一动,剑已出鞘。
“我来对付男的,你且看住这女的!”
“你只是看着这女的,不让她走;别拿你的鬼爪子碰她!”盖九地对诸舞天冷冷道:“你敢碰她,我就剁下你的爪子!”
“是是,我不碰就是了!”诸舞天道,“她要逃,我便杀!”
“也不许杀!”盖九地眼一厉,“只许拦,拦住她!她若一死,宝车就完了!”
“好,我跳舞!”
诸舞天道。
“剑狂”盖九地然后向“快刀”杨青儿抱剑道:
“请!请君拔刀!”
十三
巴盖天还在抖。
“巴八,别抖了!”
“你的‘抖抖神功’已使我要封穴也封不住你的穴道了!”
这人一说,巴盖天便真的不抖了。
巴盖天不抖,这人也收回了他的手笑道:
“你拿着刀凶巴巴的做什么?一是想杀妙偷还是魔女,抑或想持刀强暴?”
…
“人都不见了。”巴盖天收刀,眼神却分外犀利地注视着来人
“我找你,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他问的人赫然是刚才失踪的原六原不怕!
原不怕诡秘地笑了一笑,目中却发出绿光来。
“妙偷伊豆豆比我们想像的要厉害得多!‘玉笛魔女’吴婆娑也不简单。”
“我刚才追踪妙偷去的。她带了我在集子口转了几个圈后忽向集外林子飞去,我随着扑进林子,连扑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没逮到她影踪,估计是奔你西北角方向来的你难道没有发现?——而我潜回老栈,发现吴婆娑也行踪诡秘起来,她似是在练一种魔功或摆一个魔阵……”
“当今之计,”原不怕道,“既然敖断雁已被制住,快刀庄便是你我两人的了。合上百毒门的势力,应能罩得下‘快刀’小杨与这一干人了!老八,在集外可听到什么动静?”
巴盖天道:“伊豆豆可能出了集向西北方向去的,我在练功时似觉有人向集外闪出去。——杨青儿与苏我赤樱出集外后,似有疯笑之声与打斗声隐约传来——莫非是……”
“一定是前两天看到过的两个老怪物也盯上‘快刀’小杨了!”原不怕判断。
“你是说‘疯狂二魔’?”
“除了这对疯子狂人,还会是谁?”
“那我们……”巴盖天问。
“蜘蛛吃飞虫,会飞到外面去吗?”原不怕反问。
“不会,它坐在家中织网布阵。”
“那我们就是蜘蛛。”
原不怕答道。
十四
‘剑狂’盖九地一剑比一剑狂。
在“剑狂”面前,“快刀”小杨只是退,退,退。
“剑狂”便到第六十四招。
杨青儿忽进。
扬青儿抢进“剑狂”的剑网中,刀一亮,抵在“剑狂”盖九地的咽喉上。
杨青儿笑道:“志远者生计拙,意狂者心易浮。所谓志大才疏,骄兵必败,狂则易空。剑狂的剑,狂则狂矣,但尚欠了一分精到!”
盖九地红着眼不服地叫道:“不对不对!你这不是刀法!”
杨青儿道:“我用刀,使的怎会不是刀法?”
盖九地道:“你不沾,不格,不劈,哪有刀法的‘刀如猛虎’之神?用的明明是‘不沽青,入红门’的剑术。”
杨青儿道:“剑即是刀,刀即是剑。想不到‘剑狂’心中还存刀剑之念,俗了,俗了!”
盖九地眼陡一亮,叫道:“好!”
“好!”盖九地一叫道:“我的剑又来了!”
他一摇头顺下一部银须急卷,卷格杨青儿腕中之刀!
与此同时,盖九地左袖一抖,抖得笔直如剑,直射杨青儿面门!
随后,盖九地腰微向左拧,右手长剑横扫,一招“席卷天下”,剑扫杨青儿之腰。
这三招一出,杨青儿不虞有此,原先的招式已老,无法再变,便只好拔地而起,远远跃后。
杨青儿跃后刚刚落下,“酒疯”诸舞夭一跃而起,双手箕张,从背后扣住杨青儿腰眼大穴。
“酒疯”诸舞天嗬嗬笑道:“我也是剑。我这叫‘暗剑伤人’!”
杨青儿双臂一振,一鼓气震开诸舞天从背后抱住的身子,刚要反攻,眼前白光一耀,一口长剑己定在颈旁。
那是“剑狂”盖九地出的剑。
盖九地冷笑道:“我也给你一个教训:对敌人仁慈,即是跟自己残酷!把武功教会对手,就是和自己作对!”
“杨青儿,现在该告诉我,你把宝车藏在哪里了?”
“在我心中。”杨青儿答道。
“什么?”诸舞天闻言脸色一阴,举拳便欲向杨青儿拍下。
他使的是“疯狼掌!”
一掌碎石、力沉千斤的“疯狼掌”!
诸舞天一拿拍下,忽缩手跃开:
一口明晃晃的剑正指着他拍下的拿心。
诸舞天大怒叫道:“大哥,你……”
盖九地一收剑,淡淡道:这人刚才教过我剑法,杀之不义。”
诸舞天仰天大笑:“笑话!笑话!我写你相识相伴儿十年,你杀人又何尝讲过仁不仁、义不义?”
盖九地道:“这人既败在我的剑下,这人又是使刀的,我为什么不能对他讲回仁义,不杀他?”
“我不杀他,因为我想逗逗他!——我忽觉得逗乐总比杀人让人开心些!”
“况且,也许我一逗乐,他说不定就说出宝车的秘密了。”
“大哥,怎么个逗乐法?”“酒疯”诸舞天顿眉开眼笑起来。
“剑狂”盖九地不说话。
他冷冷一笑,把目光转向一个人——
苏、我、赤、樱!
十五
妙偷伊豆豆以一流的轻功身法飞出了集口。
她专习轻功、瑜珈术和迷药毒药之学,这些日子来功夫大为精进。
姐姐苏我赤樱中了毒药禁制后,一日要受三次毒药发作之痛,她则只有子、午两时才感到毒药侵蚀之害。
但她只能遏住、抑住毒药药性发作,还没有化解之法。
瑜珈术中有一门“陀罗多尼转毒大轮术”,但以她的功力还只能减弱毒性,要想化解,尚嫌不足。
黄昏。杨青儿把姐姐苏我赤樱叫了出去。
两人出去了许久,也没见回来。
姐姐,杨青儿他叫你出去说什么呢?
伊豆豆怅看西天夕照如胭脂凄艳,忽心一动,向杨青儿、苏我赤樱所走的方向掠去。
十六
“大哥,快说出你的主意!”
“酒疯”诸舞天这样催道。
“剑狂”盖九地悠悠道:
“我的主意是我数一、二、三,如这位杨大刀客还不说出宝车的下落,我们就剥掉这大美人的一层衣服。——好在现在这季节,这位苏我小姐衣服并不多,不过两三层吧!
古来传有英雄救美人的故事,看这回杨‘英雄’是否肯救美人?”
“这主意好,大哥你快数、快数……”
“一,”盖九地数道。
杨青儿冷冷道:“‘剑狂’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人物,想不到原来只会欺负女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一刀杀了干净!”
“二,”盖九地目中冷笑着看了一眼扬青儿,报看数。
杨青儿目光里透着不忍,望向苏我赤樱。
苏我赤樱平静如故,淡淡地道:
“‘剑狂’‘酒疯’你们如坚持这样做,不过是辱你们的母亲、姐妹。”
“三!”盖九地报道。
随他这“三”字数字一出,诸舞天怪叫一声,上前去剥苏我赤樱衣服!
但盖九地的剑比诸舞天的爪子还快,只见剑光一耀,如匹练闪过——
苏我赤樱外面一件豆青色的衣衫已随剑收而缓缓飘落地上。
…
杨青儿睁圆了眼睛:待要扑出,无奈盖九地的剑已回到了他颈上。
“你不会有机会的!”
“剑狂”盖九地冷笑:
“你如想阻我救她,我便倒杀了她!”
“你想怎样?”杨青儿目光变得异常镇定、冷静。
“还是那句老话:告诉我宝车藏的地方。”
“告诉你又如何?”
“我们走。”盖九地道。
“我们难道不要……”诸舞天望向苏我赤樱。
“不要。”盖九地斩钉截铁地道,“女人祸水,我们如带了两个女人走,那就真是疯了,活到了头了!”
“好,我答……”
杨青儿正要说“应”,苏我赤樱大声道:
“不行,宝车本是小妹的聘礼,我们无权处……”
苏我赤樱话未毕,盖九地剑光又一闪——
苏我赤樱头上原先梳得一丝不乱的菩萨鬓顿被挑断束发,一头黑亮的秀发瀑布般披掩下来。
苏我赤樱脸上因紧张、恐惧抑或激动,顿变成一片雪自,然后
像桃花一样渐渐诵出一朵红晕。
娇美的红晕。
十七
“大哥……”“酒疯”诸舞天呻吟般地叫了一声。
他的目光中在燃烧着疯意的欲望。
盖九地脸变得铁青起来。
他望向杨青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盖九地报道。
“二!”盖九地报第二声时,脸上也兴起一股兴奋之色“三……”
这“三”字一出,盖九地顿一剑划了出去!
这次盖九地的剑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剥”下一层衣裳来。
他收回的剑多了一片殷红——他的剑意外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躯体!
就在这时,“酒疯”诸舞天发出一声惨叫!
盖九地不由回头。
盖九地回头时,他咽喉顿觉一凉、一麻、一痛!
盖九地的咽喉上陡多了一把短刀!
刀,刺穿了盖九地的咽喉!
而这时——杨青儿抱着苏我赤樱,冲出了十几步之远!
杨青儿的背上衣衫裂了一个大口子,血,映红了一片“疯狂二魔”死于“快刀”小扬之手。
“酒疯”诸舞天胸中“快刀”杨青儿“铁马蹬山脚”,被震碎五脏,吐血而亡。“剑狂”盖九地中“快刀”杨青儿飞刀贯喉之击,碎喉核,气绝。
目击者:“百毒门”两大长老——红鼻龙公与丁陀荣。
〔后丁陀荣亦死于“夺宝车”之役。〕
——这是五十年后,武林巨著《红羊劫纪实卷八,武林逆横始末纪事》中关于“邪派”“疯狂二魔”条目下的记录。
“我姓水,叫水明月……”
妙偷伊豆豆被迫站住。
拦住她的是两个身上穿着花花绿绿衣服、肩上搭着两只麻袋的异人。
他们的打扮像丐帮弟子。
但他们神情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邪恶之气。
他们一人独目,一人则驼背。
在他们身后,在夕照的暮霭中,竟翻腾着一阵闪着瑰丽七彩之色的烟云水雾来。这两人随手一扬,使打出七八件暗器来——三四条在空中夭矫变化怒飞的小青蛇。
两只血蝙蝠。
两尾急飞的蜈蚣。
妙偷伊豆豆识得,如硬向前闯,闯进那片瑰丽奇艳的雾气里,便要中“挑花瘴”了!——这两人,分明是江湖五大邪派帮会中的“百毒门”弟子。
——看他们出手,还多半是“百毒门”中身份不低的高手。
“你们是百毒门的人?”伊豆豆喝道。
“姑娘不亏是妙偷,猜得一点也不错。”那独目的人道,“百毒门林金手、麻沙想请姑娘跟着走一趟。”“我再考虑考虑。”伊豆豆见自己到断无误,顿冷静下来,予以周旋。
——这百毒门号称能下百毒,每人身上都带着两三种毒虫毒物,自己武功聊近于无,所知的下毒手法在百毒门高手前不值一谈,得想法脱身才是!伊豆豆正在考虑对策,那驼子麻沙不耐烦地叫道:“还考虑什么,你不走,我们要用强了!”独目的林金手邪邪一笑:“先叫她见识一下爷们的手段也好!”
他含指口中,发出了一声厉啸。
三四条小青蛇本来落地后盘在地上的,闻到啸声后顿身子一弓弹起,像怒箭般射向伊豆豆。伊豆豆见状,不由花容失色,叫道“快收快收,我走就是!”
林金手闻言得意地吹了一声唿哨。
小青蛇顿身子一软,落在地上。
驼子麻沙恶声恶气地吼道:“快走快走,否则我也叫血蝙蝠与蜈蚣来咬你了!”伊豆豆无奈地叹口气道“好,我走,我……走!”
她正要举步跟两人走,忽眼睛一亮,目露喜色,急喊道:“小扬,快来救我!”——小扬?“快刀”小杨?“快刀”杨青儿来了?
独目林金手、驼子麻沙不由俱一惊,向背后望去。
两人一回头,伊豆豆双足一点,顿如燕子穿云,掠了出去。
她必须逃。
伊豆豆这一逃.差点撞向一个人一个坐在半空中一棵大树横枝上的人。
那人正无巧不巧地跳下。
而伊豆豆正往上掠去。
伊豆豆眼看撞在那人怀里。
那人顿肩头一塌、人往右闪了三尺。
伊豆豆也身子一折,斜向旁飞落。
“好漂亮的一招‘燕折飞’身法!”
那人大笑道。
伊豆豆听着那人大笑声,觉得那人笑得好豪迈、明朗响亮。
闻声知人这人该是个名门正派中人!
她不由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身材高大,淡金的脸皮,粗眉大眼。一身灰衫,打着倒赶浪的绑腿,脚上著一双麻耳草鞋。那人手大脚大,提了个长形包裹。
那人见伊豆豆看他,笑道:“伊姑娘别来无恙?”
伊豆豆喜道:“是你!”
她顿想起了浙东道上,与“快刀”杨青儿并肩在“英雄楼”浴血斗“曹目神剑”孟三更的日子。想起了那些与杨青儿相处的日子。
她忽觉得有些心酸。
“伊豆豆拜见前辈!”
她借这一拜之机,使自己盈眶的热泪不致流下。
——不知为什么,见了这人,她有一种受委屈的孩子见了长辈的感觉。
——这人正是过去在“英雄酒楼”上手到擒来制住“蛇心笑弥陀”邹林(也就是“英雄酒楼”楼主莫英雄)的阿华的师叔。那个打铁的阿华的师叔。
身为“百毒门”长老竟被一个难得行走江湖的女子骗了!
林金手、麻沙俱大怒。
两人奔来,左右一抄,欲抓伊豆豆。
“站住!”阿华的师叔喝道,“以‘百毒门’长老的身份,竟以二欺一,不怕江湖上笑话?”驼子麻沙眼一瞪,叫道:“你是谁?竟敢管‘百毒门’的闲事?”
阿华的师叔淡淡道:“我是谁,我给你一样东西,你们回去问彭长生吧!”
阿华的师叔随即取出一物屈指弹出。
那物件顿化一道乌光射向驼子麻沙。
驼子麻沙身子一跃而出,双手探中、食两指以“金蝎手”捉向来物。
他的“金蝎手”苦练三十多年,乃是“百毒门”武功一绝,能剪石笋成寸断,还曾把在云南称雄的“五毒教”堂主莫哈的“曲蠖铁尺”给一剪两截!
但他以“金蝎手”剪向来物,只觉此物奇坚,坚逾精铁,竟纹丝不动!
而此物上的一股大力传出,顿把他双手中、食两指齐齐震断。
驼子麻沙不但中、食两指俱碎,且还觉股火辣辣而痒的刺痛的感觉正由指、掌往肘、臂、肩上急传!“有毒”驼子麻沙大惊,急以“封血火法”闭住两臂血脉。
“弹指神通!”独目人林金手见阿华的师叔所施武功,惊叫道。
他月光落到驼子麻沙的手上,不由更惊:“‘一心百毒令’令牌!这是找们‘百毒门’门主令牌,一向有彭门主执掌的,怎会到了你的手上?”阿华的师叔脸上一寒,沉声道:“百毒门门主令牌在此,你们还不下跪?”
林金手、麻沙闻言不由跪了下去:“百毒门弟子林金手、麻沙跪拜门主令牌。”“百毒门门规第三条是什么?”阿华的师叔问。
“有门主令牌者,即为门主。不听门主令者,甘受门主五毒大刑。”
林金手、麻沙念到这里,一想到门中“五毒大刑”之惨,不由脸色变得一片苍自,冷汗也冒了出来。“好,我现在令你们收了毒物、毒瘴,滚到二十里外土地庙、彭长生身边去。”“如再见到你们,休怪我辣手无情!”
四吴婆娑布了一个奇阵,练一种奇功。
她按孔明六曜星法布内阵。
又以十二次布外阵。
练甲乙经神术。
…
孔明六曜星,又称小六壬。
《书林广记》所载六耀名称是:大安留流速喜赤口小吉空亡《大离书》所记,略有变化。至后来,六曜演变如下次序:先胜、友引、先负、佛灭、大安、赤口。十二次是把黄道附近一周天按照由西向东的方向,分为十二个等分,叫做二十次”每次都有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作标志。其十二次分别如下:星记、玄枵、诹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其中星记对的星宿是斗牛女,玄枵是女虚危,诹訾是危室壁奎。而鹑首乃是井鬼柳。这些星柑历学,在幽冥教的《幽冥宝典》中,以“幽冥步斗布雷术”及本命杀、暗剑、五黄杀等九星凶吉排布,组成了一个令人莫侧的奇阵。甲乙经神术是由《甲乙经》化出的神术奇功。
甲乙经为魏晋儒医皇甫谧所创著,详载人身六百四十九个经穴的部位和主治疾病,针刺分寸、艾炙次数、阐述脏腑、经络之学。自冥教按道家逐日人神所在、天干地支十二时神所在,以金针刺穴激发内力,练就甲乙经神术。…
一个灰衣老人、一个瘦削如竹竿的老人和五、六个快刀庄弟子向吴婆娑消失的那间阁楼中摸去。楼道曲廊里变得很灰暗。
曲道里点了三四十支手臂粗的白烛,红烛。
烛在凳上。
凳或横或竖或斜,或搭成八字,或连成曲尺,或长桥,或三横如乾。
这些凳显然在这长道里构成了一个阵法。
“是一个阵法。”原不怕道。
“我在前,你在后,中间是张甲举乙王丙赵丁董戊薛己。”巴盖天亮刀道。一行人人阵。
众人一人阵,走七八步,忽听一阵怪风从长廊尽头吹来,风中有八九十二三只尖厉的铁峭子在轻哨。哨子薄如鬼怨。
众人继续前行。
忽一人身子一晃,无声倒了下去。
“怎么啦?”后面一人马上上前扶住。
“不知为什么,我忽感到头晕。”
再行数步,前面六只烛火忽变暗、火苗变蓝、变绿、并发“唿唿唿”的吐火声。忽然有一群物事黑乎乎地从空中向领头时巴盖天打来!
“杀!”巴盖天一刀劈出。
一股血飞溅空中,并伴有“吱吱”鬼叫。
——劈死的乃七八只蝙蝠。
巴盖天的脸顿难看之极——以刀帝谷列名弟子的身份,竟挥刀杀的仅是几只蝙蝠!
“把凳移到两边。”原不怕道。
…
吴婆娑身体四周点七七四十九支红烛。
呆婆娑瞑目正坐。
吴婆娑双手如天女起舞。
双手舞动翩跹之中,把一支支金针扎入自己的死穴。
这舞动的手是天鹅的颈项,是孔雀的臻首,是游动的灵蛇,是金鱼的摆尾,是光明与黑暗交烤而生的美的动像,是鹰隼长空的倏然一扑、扑食奔兔的生命与死亡的力的合奏。吴婆娑静止不动。
她双手结法印。
她端庄秀面如菩萨。
吴婆娑前面案上,倘余金针为七星北斗之数。
五
二十里外,土地庙里。
彭长生笑成笑弥勒形象。
彭长生大头如斗。头圆,额广,秃顶。光头箍一道双龙抢珠月牙银箍,上有戒疤六道。——头上戒疤是由上代门主临终授门主衣钵,拜“五真人”授戒烫的。
——“百毒门”所顶礼膜拜的“五真人”即蟾蜍、蛇、蜈蚣、蝎子、壁虎五毒。“百毒门”门主须受五戒:戒杀五毒、戒拜佛、戒食五辛、戒结婚育子(但不戒女色),戒睡床。
因此,即便“百毒门主”入睡,也是坐着睡或睡在地上石上树上的。
林金手与麻沙站在彭长生面前,怎么看也看不出彭长生是在睡觉。
但也不是在练功。
可是彭长生竟一成不变地坐着发笑,笑得目不斜视、目中无人!
平时一直满脸怒容的彭门主.怎会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怪诞、又如此诡异呢?“莫非是练‘毒笑奇功’,吃了蛤蟆尿、过山龙蛋、蜘蛛泪、壁虎屎!”这是驼子麻沙在猜测。“不,”独目林金手摇头。“我看是中了点穴!”
“奶奶的,当然是中了点穴才成这样的,什么练‘毒笑神功’吃蛤蟆尿,通通放屁!老子毒功世上无双还要练什么‘毒笑神功’?”彭长生笑容一收,人顿跳了起来。
他一不笑便现出一副恶相来:一对倒竖的大刀眉,一双闪猛的豹子眼,那眼神凛凛的,像毒蛇张开的黑口!他的眉间有一道川字纹,中间一道纹特深特长,黑黑的阴影像一只竖着的眼睛。“三眼毒王”这外号,“毒王”未必,“三眼”可是名符其实!
…
彭长生一解穴道,就气得踢了两大长老一人一个跟头。
自从见到妙偷姐妹与那“玉笛魔女”吴婆娑后,他脾气变得特别暴烈。
——“百毒门”虽不戒女色,但练毒功,一近女色之后,毒功会妨害进境。“百毒门”主彭长生正借助天竺国的曼陀罗花练最上乘的“毒乐天尊百毒百乐大法”,已两年多未近女色了。“门主,你怎么会……”驼子麻沙见独目林金手不开口,忍了几次后终于熬不过好奇心,开口问道。“都是神偷卓飞飞这恶贼!他偷走了我一心——一件东西,我追他,追进这上地庙。遭人暗算,被点了‘笑腰’穴!”彭长生说至此,把眼一瞪:“要不是遭人偷袭暗算,我毒王会被人近身点穴?”驼子麻沙见门主发火,慌忙笑道:“当然当然,门主神功盖世,毒功无双,如不是遭到暗算,怎会被人点了穴?”“我看未必。”一直沉默的林金手冷冷道。
他黑苍苍的脸,那只独目闪着阴森森的光。
“我看过一个人出手,这人施了一招‘弹指神通’,便废了驼子的‘金蝎手’。”“以我林某人闯荡武林二十多年的阅历看来,这人武功之高,哼,恐连刀帝谷的巴八与原六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门主,你自忖光以武功论,比巴盖天、原不怕如何?”
“巴盖天的‘抖抖神功’与‘一刀九影、九刀断魂’虽高,我以‘踢斗步’‘蛇焰手’与‘点灯十三指’当能胜过.原不怕这老王八,砍铁掌刀与‘造墓砌坟铁瓦刀’,的确有些棘手,但我不一定会败给他。”“三眼毒王”彭长生说到这里,林金手脸上笑了一笑,那笑容快得如闪电一闪即逝:“难得,难得门主说真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彭长生脸顿虎起来,黑下来,沉下去。
彭长生的目光顿变得阴冷起来,像刺猬盯着狗一样地盯着林金手。他目中顿多了警觉、警戒、戒备之意口他眼中一凛,并含了怒意、恨色。——恼怒、愤怒的怒意。
——急恨、痛恨、仇恨、忿恨的恨色。
林金手见状,淡淡一笑:“门主别紧张!林某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问门主一句真话:你的门主令牌还在么?”他随后补了一句。
“令牌不在也不要紧,明天我们还会听你的。但等明灭设五毒奇阵,抢回妙偷姐妹,逼杨青儿交出宝车后,我们再议议:这门主是否也该换换人了!”“你——!”“三眼毒王”彭长生大怒之下,把袖一摔,袖中顿有一物鲜红如血,其快如电,飞扑林金手——那是一条七寸长的火蜈蚣!
“寸娱克尺蛇”。一寸长蜈蚣,能克数尺长长蛇。一般蜈蚣,长不超过三寸,然能敌丈余大蛇!这四寸以上蜈蚣,称为“金蜈”,殊为难得。“五毒教”中堂主米珍珠有一条蜈蚣长为半尺,尊封为“蜈王”!六寸以上蜈蚣闻所未闻。想不到“三眼毒王”彭长生竟有此奇娱、长达七寸!
七寸蜈蚣,其毒之厉,咬一口足以让人死上千次百次了!
七寸火蜈蚣下,独目人林金手还有命存?
六
苏我赤樱被抱在杨青儿手里。
杨青儿一手抱着苏我赤樱,一手提刀,目中满是戒意
距杨青儿与苏我赤樱十丈之外,两个人也正紧张地看着杨青儿。
那两人,一个是红鼻头胖佬。
一个是神情有些据傲的郎中。
…
郎中叫道:
“杨青儿,别再固执了,在我们‘百毒门’两大长老手下,你还想保住苏我小姐全身而退么?”
杨青儿一笑道:
“‘毒郎中’丁陀荣,你以为和红鼻龙公两人,便能占得便宜么?你们有毒物,我有小刀,谁死谁手,大家走着瞧。”
红鼻龙公打个哈哈道:
“久闻‘快刀’小杨心智过人,前面一战中,‘一脚毙洒疯,一刀杀剑狂’更让我们见识了‘快刀’小杨的刀究竟有多快!说实话,要不是看在那辆宝车价值一百万两黄金,而敝门正缺钱花,也不敢贸然得罪‘快刀公子’你扬大侠!”
“错了错了!这里只有一个‘快刀浪子’,可没有什么‘快刀公子’。刀帝门下有一位‘公子’的,不过他叫‘追命公子’,比我身份贵上许多,也厉害许多!我也不是什么杨大侠,现在‘大侠’叫滥了,你要捧我,最好换一个词儿。如要念苦经,则最好到庙里去。”
“你既不识抬举我们只好无礼了!”红鼻龙公讪讪道。
“哈哈,想不到你们刚才的‘有礼’就是放出一筒‘杀人蜂’、一群毒蝴蝶,十儿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
“如此‘有礼’,实不敢当!”
——事后,苏我赤樱对杨青儿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杨青儿诚恳地问。
“话多。”
苏我赤樱道:“一个人话多,就不像一个英雄、一个侠客、一条好汉了,倒有些像无行油子、浮浪子弟、卖药骗人的混混儿了!你不能不说话,变得深沉一些?”
杨青儿道:“我不能”
他见苏我赤樱正望着自己,似有所询,便解释道。
“我如不说话,我便会想起许多事情,许多我不想想的事,那些事里有许多痛苦。”
“我只有不让自己静下来,才暂时忘记痛苦。”
有一天,卓飞飞问杨青儿:“你喜欢说话。你可记得你说话最多的一次是哪次?那次你共说了多少话?”
杨青儿沉吟了一下,答道:
“‘夺宝车’一役,遇上‘百毒门’两大长老:‘毒郎中’丁陀荣与‘北邝狗’红鼻龙公。”
“那次我在一个时辰里说了九千七百六十三句话,杀死了六百七十一只‘杀人蜂’、四十八只毒蝶,打飞了十九支毒弩药箭和七支丧门钉。又以快刀斗了三百四十一招!”
卓飞飞诧异:“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杨青儿:“因为我挨了‘剑狂’一剑!”
他说:
“我如不拼命说话、数数字,我便会被剑伤痛得坚持不到你和韦前辈赶来。”
他淡淡地道:
“如不那样我也许早倒在‘毒郎中’的‘摄魂虎撑’或‘北邝狗’红鼻龙公的‘挎虎篮’下了!”
七
巴盖天、原不怕终于踏入了吴婆娑练功的密室。
随两人同来的六个快刀庄弟子竟没一个走出吴婆娑布的阵。
两人踏进吴婆娑练功的密室,也自是神色凝重。
——他们发现以他们的内功修为,竟也隐隐有遭了暗算、中了毒的感觉。
密室内,围在吴婆娑周身地上的七七四十九支红烛俱烧得只余寸把长了。
烛光摇曳之中,只见吴婆娑脸上插着七支金针,针的黑影憧憧,映在吴婆娑脸上,显得诡异之极!
吴婆娑脸上似笑非笑,状若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地盘坐烛光之中。
插在吴婆婆脸上的七支针,竟都在跳动!
而最诡异的是吴婆婆并不开口,室内却响起一个女人阴恻侧的声音——
“好!好!想不到你们都来了!巴竹儿,原敬孟,老身把我儿断雁托付你们两位照料,你们照料得真好:不但怂恿他去杭州夺金公公的财宝,还勾结了‘百毒门’的林金手以追杀叛徒为名,‘误伤’了断雁。以‘寒金丸’‘失神丹’之毒混合,让人生不得死不得,你们两人的心肠也忒毒了!……”
“你,是人是鬼?”
巴盖天叫道。
他虽握刀的手依旧稳如磐石,但脸变白了!
“哼,装神弄鬼,可唬不了我!”
原不怕冷冷道,“老夫练了半辈子‘造墓砌坟刀’,难道还会怕鬼?”
原不怕嘴说不怕,但他的手已握紧了刀。
——瓦刀。
原不怕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浮起,游如春蚓。
这时,环绕吴婆娑身边的红烛的火忽暗了下去——
烛火将尽!
烛火将尽。
恶斗将临!
既然有人已叫破了他们的秘密,不管是人是鬼,这场恶斗免不了!
…
烛火一耀而暗。
四十八支烛火俱被刀风扑灭,还余一支烛火在吴婆娑身后晃了一晃,还未扑灭。
烛光之中,只见巴盖天身子跃起,向吴婆娑一气发出了九刀。
“一刀九影、九刀断魂”的九刀。
原不怕的身子则急旋。
原不怕的身子像一道旋风旋向吴婆娑。
原不怕的旋风也闪着乌光。
那是他的瓦刀。
铁瓦刀。
“造墓砌坟铁瓦刀!”
双刀合璧。
上下交证。
不管是人是鬼,且把这魔女做了再说!
没有了这满身扎针的魔女,看还怎么弄鬼?
——这是“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和“见刀比刀”原不怕原六的同一心思。
因此他们出刀。
全力出刀。
一刀毕命。
——对麻烦事,人们都巴望能及早了结。
一天能了结的,不拖第二天。
一次能了结的,不放第二次。
一刀能了结的,当然也不想留在第二刀了!
可惜,人算,总不如天算。既称得上麻烦,又怎会一下子能了结?
看到吴婆娑身形一长,长身而起,一起身则飞旋而舞,而舞中全身所扎的金针俱激飞出去,晶亮一片如网,网拦住所有砍过来的刀,“八面威风”巴八与“见刀比刀”原六心卑都叹了一口气。
这魔女使的似是“大罗天仙刺天绣地针”的“残山剩水开谢花”针法。
如这魔女是昔年名扬武林的“针神”薛大娘的传人,那麻烦不但小不了,将会更大!
——武林中谁人不知四条眉毛的大侠陆小凤,最麻烦的一案是破“绣花大盗”?
——个连“针神”薛大娘的针法学都没学过,在薛大娘眼中针法还根本没入流的男子,也能一针绣出两个瞎子来,如果是薛大娘的传人,又是心灵手巧、轻功出众的女弟子呢?
事后,“八面威风”巴八爷与“见刀比刀”原六爷才知自己错得有多厉害:麻烦并不是这“玉笛魔女”带来的,而是另有其人。倒是这“玉笛魔女”吴婆娑救了自己一命!
世上的事有些出人意外的变化,膛目结舌的结局,绝非人所能事先预知的。
——便连聪明如诸葛也不能。
…
“八面威风”巴盖天劈出那九刀,看似全力施为,实是留了一点后手。
——所谓一点后手,就是十分功力中使了两三分。
“见刀比刀”原不怕更绝:他只是游身急旋,事实上压根儿就没出刀。
两人心中都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魔女”吴婆娑,而是那个躲在暗处的女人。
这女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才是劲敌!
所谓江湖总是老的辣。老江湖看事行事,那眼力,那心计,那手腕,江湖上新出道的晚辈,那些只知冲冲杀杀的后生,是根本没法比的。
巴盖天与原不怕一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就知另有高手在侧。
甚至还在两人没踏进吴婆娑的练功密室,两人就已预感到有一个高人在暗中暗算自己了!
——否则,怎么会张甲李乙王丙赵丁和董戊薛己六人先后莫明其妙倒卜去呢?
——否则,怎会两人有一种大祸临头、大难到来、大敌当前的如坐针毡、芒刺在背的不安呢?
因此他们都留了意,留了心,留了神,留了力!
他们要对付劲敌!
大敌!
他们一辈子也没想到,他们要对付的这劲敌竟会有如此之“劲”!他们要对付的“大敌”会有如此之“大”了
如他们早知是遇上这样的劲敌、大敌,他们早就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事实上他们不知。
无知,不知,才会无畏,不惧!
于是他们出刀。
他们出刀,先杀了那练功初罢、碍手碍脚、形踪诡秘神秘鬼鬼的小魔女,并把这房子毁了再说!
于是“八面威风”巴盖天使出了他秘而不露的“倒行逆施刀”!
“见刃比刀”原不怕也使出了他的绝技:
雷魔刀。
——他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大雷霆劈出:
先劈人。
后劈屋。
但这时,一个人先出了手。
这个人出了一刀。
一刀,把“八面威风”巴盖天与“见刀比刀”原不怕的刀法全破掉了!
破两人刀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英姿飒爽、明慧绝伦的女人。
…
这女人从天而降,从空而幻,从风而化,从地而显。
这女人仿佛是无中生有,从风、光、空、气中幻化而出的。
这女人且极美。
这女人一出现,如一轮明月现于暗夜庭中。
即使黑屋也充满了光明。
这女人现身,以曼妙的身姿,施展了一刀刀法。
——一刀不但巴八与原六,便这世界上一万个刀客也无一个看到过的刀法。
这一刀似乎是很随意的一飘、一扫。
又似乎是很艰深、很繁复、藏着千千万万个变化、藏着千干万万个心意、念力、思维的一刀。
这一刀至轻,至柔。
但又至猛,至刚。
这一刀一飘一划而过刀所到之处,不过数尺!
但这一刀如水银污地,无处不至!
这一刀一出,“八面威风”巴盖大的“倒行逆施刀”便再也发不出去、递不出去。
“八面威风”巴盖天忽像给人抽了筋、放了气一样萎了,没情打采、丧魂失魄地站在那里。
——如果他是刀,刀已锈钝!
——如果他还算是人,人虽在,魂已空,心已死!
巴盖天的心里有一个声音道:
完了完了!算了算了!这世上竟有如此刀法如此天人合一天从人愿天意如环的人与刀,一切争王争霸钩心斗角叫算暗计乃至逆水行舟力挽狂澜倒行逆施,都不过是火上之雪、水上划迹而已,我还有什么争头什么斗头?这一刀无始无终无起无落,如羚羊挂角、水花镜月,叫人无迹可寻,无处着落,又如何拦得,架得、格得、击得?
我这一刀一化十、十化千、千化万的“倒行逆施刀”,便化为万万刀,也无法破她那石光电火、一闪即逝、涵天复地、如天地宇宙无始无终的一刀!
罢!罢!罢!
至今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唉!唉丨唉!
早知如此又何必那样熬打精神七辛八苦马上安角蛇下添足地空忙大半辈子呢?还不如早点趁年纪轻时早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无争无求、有空有闲地过过平凡日子……
唉……!原来东邻的凤儿对自己倒挺知心着意的,凤儿人也俏手也巧……如果那时娶了凤儿,现在该有孙子了吧……
唉……唉……唉……
巴盖天这样想着,心中只有叹息,他的目光顿黯淡下去,身子顿萎靡下去,变得背也驼了,肩也塌了,脸上的肉全耸拉、松弛下来,眼窝也变得明显起来——他一下老了、衰了、失去了神色……
——这人已败!
——彻底已败!
这人剩下的,就是如何找一个旯旮角落、荒村僻野、孤寺小庙,打发自己的残生。
——这是“玉笛魔女”吴婆娑看着巴盖天的想法。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有着怎样的外号。
“八面威风”!——现在,他连气都没有了!还哪来的风?
(这使她悚然一惊,想到:一个人如没有了气,——不管是志气、豪气、小气、恶气——这个人便活着,也是死的了!我可不能无气!我可一定要有气!要有气节,气势.气概!我要做个气壮山河、气吞四海、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杰!女豪杰!)
(正是这一点志气,使“玉笛魔女”吴婆娑后来成了叱咤风云、扬眉吐气、“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霸王。——详见拙著《碧剑风雷笛》。)
原不怕见这女人施展了那一刀,他道:“我败了!”
——他是咳着嗽、吐着血说的。
这女人一刀一出,便把他的雷魔刀破了!
他那以“七十二地煞魔道意刀”化大雷霆劈出的雷魔刀,第一刀才劈出,便给这女人的一刀给划了回来、挡了回来、逼了回来!
这女人只一刀,便把他还未发出的七十一刀俱封死在他体内、毁灭在他体内、压炸在他体内,炸得他罡气已破、五脏移位、八脉俱伤!——叫他还能怎样打?怎样比?
如果他的刀是雷,这女人的刀则是闪电!
雷,又怎快得过电?
雷声虽猛虽大,又怎及无声的闪电来得犀利、锋利了?
闪电,连天都劈得开、黑暗都劈得开,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它?
他不认欺、不服输,又能如何?
原不怕得过方生死真传。
原不怕习过“刀劫神功。”
原不怕对刀术刀法的造诣,以三十年的潜修静参,实已到了相当的境界。
正因如此、便更看得出这女人这一刀的厉害。
在他看来,这一刀已到了“圆”的境界。
这一份境界,恐不但被方谷主列办门墙的“大劈山”轩辕昆仑与“无影刀”薛泪犹有不及,便方谷主本人,怕也未必达到!
原不怕外号“见刀比刀”。
他的外号则说他对刀技的痴迷,已到了把世上一切刀法:(包括屠刀、剃刀、菜刀……)看作刀技来参悟刀法的境地,另外则说明他的善于比较、选择。
他知道什么是优,什么是劣,何为弱,何为强,怎样才能克,怎样才不克……
他的判断力是一流的。
——既然如此,一个人明知自己不敌、不能克敌制胜,他还怎会再打?
——他便是想打,又哪来的勇气、信心了?
——而没有勇气、信心,又哪来的力量了?
“玉笛魔女”吴婆娑一看到原不怕“软”下去、泄了气的样子,便知这人也无斗志了。
——这是一卜善于审时度势的人。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会忍气吞声,忍得一时之气,以谋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
——这是一个枭雄人物!
——这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是再也不会出头的!
而在这位天人一般的人物那天下至强至妙的刀法前,这一辈子是不会有这“见刀比刀”原不怕的出头之日了!
——有些事是无法勉强的。时也,命也,势也,运也。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但勇武如飞将军,一生也只以悲愤自杀,郁郁以终,长令后人为之扼腕!
何况许多人虽心比天高,奈志大才疏,怎不命比纸薄呢?
这又让吴婆娑明白了一个道理:激流勇进,击楫中流固是豪迈人生,但明知“挟泰山超北海”这类不能做的事,也还要有激流勇退的豁达。
——而世上,激流勇进易,激流勇退则难矣!
“玉笛魔女”吴婆娑见这女人一刀便破了快刀庄两大主脑人物巴八与原六的刀法刀帝谷十三大弟子中列名第六、第八的两大弟子那曾“八面威风”“见刀比刀”的刀法,在这刀面前如萤火之比明月、杯土之比高山,顿知这女人的刀法是绝高绝高的了!
——这乃是天下第一的刀法!
——这样的刀法,便是幽冥教“鬼帝”“鬼后”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护教法王”也破解不了!
——这样的刀法,与《幽冥宝典》所载武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幽冥宝典中所列的种种邪法秘技魔术,都形同虚设了!
——不拜此人为师,更等何时?
想到这,“玉苗魔女”吴婆娑顿向那女人盈盈拜了下去: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女人笑道:
“这位妹妹且莫如此称呼,把我给叫老了!”
那女人扶起吴婆娑,打量了一下赞道:
“妹妹真美。——费姓水,叫水明月。”
八
一个人的面貌变化有多大?
当杨青儿、伊豆豆见到水明月后,才知这个明丽如天仙的女人便是昔日脸皮糙黑、荆钗布裙、其貌不杨的“阿华的师叔母!”
而“阿华的师叔”在老栈内换了服饰,去了化装相见时,竟是一个儒雅潇洒的文士。
从伊豆豆嘴中杨青儿才知道,原来“阿华的师叔”叫韦鞬。
韦鞬。这是一个武林中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这名字,从现在开始将驰名武林了:
韦鞬夫妇将护送宝车与伊豆豆姐妹去刀帝谷。
“我们将会会刀帝谷方谷主。”
这句话虽轻描谈写,但听在杨青儿耳中也还是如雷灌耳——
时至今日,放眼天下,又有谁曾说过这一句话?
会会刀帝谷方谷主。如不是身负绝世武学,别说会会方谷主,便进刀帝谷也难!
对此,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我们天妇既在刀帝谷与外界沟通消息的快刀庄旁,经营这聚福客栈多年。如不去向方谷主说明一下,怕他会有所误会。再说我们与方谷主乃是故人,多年不见,也是应该。”
韦鞬则道:“已与方谷主通过气了,自有刀帝谷弟子带着进谷。巴八、原六的事虽由拙荆代为出头料理了,但当否还由敖庄主把他们带到方谷主处,由方谷主自定。”
“另外”,韦鞬目注杨青儿,“方谷主听说世上出了一位‘快刀’,刀法不俗,也正想一见。”
杨青儿苦笑道:“他一定想不到我会挂着彩见他。我这些日子来,好像败的次数比胜的还多。”
笛声一起,群蛇便出来伤人了。
这时吴婆娑向水明月道:
“水姊,我用笛音乱他拘蛇令。”
水明月:“不必。刀帝谷已做好了破百毒门‘五毒奇阵’的准备,让主人出手吧。”
吴婆娑道:“他们人在哪里?”
水明月道:“你看,山上那锯树的两人……”
吴婆娑顿向山上望去。
那是两条虬筋栗肉、身高丈二的大汉。
两条大汉合使一把大锯,锯一棵大树。
两大汉锯得富有节律、平稳。
两大汉的身体、锯刀,随着拉锯而产生了一种极美的韵致。
——就像舞蹈。
“他们是专门锯树等百毒门的?”
“不。他们在练习。”
“锯树也在练习。”
“刀是无处不在的。”
这时,山包上笛声忽起。
群蛇开始向前窜出。
两大汉站起身相视一笑,拔刀刀拔起。
树倒。
树向山道群蛇砸去!
一棵参天大树轰然而落。
群蛇血肉横飞,惊起,乱窜。
但两大汉已从天而降——
两大汉出刀。
刀如闪电。
原来两大汉刚才锯树的刀竟是各自一把锯齿刀!
刀飞舞。
蛇虫纷纷身首两截
刀过。
蛇虫为之一清。
两大汉收刀,豪笑道:“百毒门主,如有佳兴,可来谷中分一杯蛇羹。”
“这两人好生神勇。”伊豆豆赞叹。
“那是敝门两个师兄。十师兄唐亮,十一师兄冯刚。”
这是骑马在旁的敖断雁在介绍。
话音才落,只见一片嗡嗡营营之声和振翅声,轰轰如雷而至。
——各种能飞的毒蜂毒虫毒鸟毒蝴蝶,俱向车队扑来。
这时只见唐亮与冯刚长身而起,飞扑空中。
空中顿现出闪闪的刀光。
这时,只见一人飘然而出,来到了山包上。
——那人赫然是韦鞬。
韦鞬朗声道:
“百毒门虽行事立帮以邪派为宗,但在上代门主上官北手中,还是做了不少好事。彭长生,天有好生之德,休再令无知蛇虫毒物枉丧其生了!还是收手吧!”
彭长生怒道:“你这穷酸,要你来多管闲事!”
韦鞬微笑道:“彭门主忘事真快,可忘了昨天,土地庙之事么?”
彭长生不由一呆,道:“是你?”
韦鞬叹息道:“唉,念你练这毒功也不易,你还是回去吧!”
彭长生还未及说话,却听一人阴阴道:
“你休多言,便彭长生替应,我也不答应。”
那人闪着贼亮的独目,黑苍的脸显现着桀骜不驯之色
那人正是林金手。
韦鞬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看来世人健忘多矣。林长老难道也忘了昨天令牌叩头之事了?”
林金手昂头道;“令日不同昨日,你无门主令牌,我还怕你怎地?话说回来、今日便令牌还在你手,我也不跪了!
我自作大事、成大业、为何问这区区一个令牌屈膝?”
韦鞬闻言,正待再劝,却听一个人大笑道:
“韦师伯何必费此苦心,让我来度他们超生吧!”
随说话声.又一个人飘然而至。
那是一个披发行者,腰插双刀的披发行者。
韦鞬见状,一叹,退下。
“这位是谁?”伊豆豆问。
敖断雁在旁道:“那是敝四师兄了一,是个苦行的行者。”
四
行者了一面对“百毒教”五大高手道:
“你们有什么厉害的毒物只管放出来伤我,如我被毒死,‘百毒门’要夺宝车也好、抢美人好,我刀帝谷再不过问,自有别人来收拾你们。如我侥幸毒不死,就请诸位收手!否则,休怪贫僧要开杀戒!”
“毒郎中”丁陀荣冷冷一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罗嗦,要放就放,不放就滚。”
“好,难得有人肯将身试毒,我先放。”
驼子麻沙拔开了一管竹筒,从中爬出一只色彩斑澜、闪着妖艳之色的蝎子。
蝎子爬在地上,一动不动。
驼子麻沙一拍地,蝎子急游,窜上行者了一胸膛。
蝎子身子一抖将尾针插人行者了一体肤。
行者了眉也不皱,大笑道:“好!你,你们有甚奇毒毒物,也一并只管放出!”
他手指所指的,是其余四个百毒门高手。
四个百毒门高手见状,也不客气,各自取出了毒物。
火蜈蚣、蓝蜘蛛、四须壁虎与一支五色菊花。
取出五色菊花的是红鼻龙公。
红鼻龙公道:“我这五奇毒葵形似菊花,一旦用火熏燃起来,将放五种奇毒,令人目盲、耳聋、寒症、热毒夹攻,还有奇痒足以痒死一村之人,请和尚小心……”
林金手喝道:“放就放,这狂僧,毒死活该!”
——于是,红鼻龙公打亮了火石火刀,五奇毒葵顿冒出一股白烟,把行者了一罩住……
“唉,世人为何这样残酷……”
伊豆豆不忍再看行者了一抗毒之状,低头叹息。
“生活本就是残酷的。”杨青儿一目不瞬地注视着行者了一抗毒的情景,目露钦佩之色:“难得的是如了一师父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侠者!如世上侠者多一些,邪恶便不会如此猖撅!生活,也就不会那样残酷了”
苏我赤樱则合掌低祷:“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早点让了一师父抗毒完毕功业圆满……”
她也不知念了多少声,忽听吴婆娑松了一口气:“好了……”
大家不由俱向行者了一望去——
但见行者了一身上毒物纷纷跌下,一动不动,那株五奇毒葵也已熄灭。
行者了一脸黑如铁,汁下如浆,双眉紧锁,身体虽如铁铸铜挠一般不动,但全身肌肉如铁鼠游动,急行不止。
行者了一忽拔刀在自己腿上各扎了一刀,又割破了双手中指——
刀口处顿有一股黑血流出,血色初黑如墨,至后来渐流渐淡,最后血色有了红色、由紫红渐到殷红……
“好了!”行者了一身子一抖站起,说来也奇:他身上竞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行者了一目光凛然,望向百毒门五大高手:
“请,请诸位上道!”
百毒门的五个高手,脸色俱变了一变——
红鼻龙公脸色灰败:“了一神僧果真了得!我红鼻龙公自是无话可说。”
他率领一队徒众率先退了出去。
林金手脸色阴郁,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彭长生中间第三只眼深锁,脸沉如水。
“毒郎中”丁陀荣脸色发青。
驼子麻沙脸红如血,看了看另三个,一跺脚道:“平时凶,这会儿怎么不动?我……”
他话还未说毕,只听“毒郎中”丁陀荣叫道:“只有战死的百毒门长老,没有后退的百毒门……”
他话还未说毕,只听彭长生、林金手怪叫一声,向行者了一扑出。
他们这一动,陀子麻沙与“毒郎中”丁陀荣也都向行者了一扑去。
行者了一见状,目中神光暴长,双刀一展,刀如猛虎,向百毒门四大高手迎去。
一见行者了一的出刀,杨青儿叹道:“百毒门新门主要姓龙了。”
杨青儿脸上有侧然之色。
五
百毒教一关已过去五十多里路了。
杨青儿脸上犹有阴郁之色。
杨青儿两眼望向车外,目光有些发直。
伊豆豆见状.不由把她的小手伸出,在杨青儿眼前晃了一晃。扬青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放心,我两眼还看得清,人也没发呆!”
伊豆豆闻言,不以为忤,笑道:“人家就是不放心,怕你成呆子。”
杨青儿扭过头看风景,只当没听见。
旁边吴婆娑见状,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又过了一段路,伊豆豆问:“喂,你那弹弓是干什么的?”
杨青儿看了一眼伊豆豆,脸上忽有了笑意:“那是给花园里的佳人,弹情书用的。”
伊豆豆听了,咬了一会嘴唇,发了一会呆,然后望向杨青儿道:“你看,我……”
杨青儿闻言,想了一想道:“我听过样一句话叫:‘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伊豆豆听了,不以为然,向杨青儿靠近一点,道:
“喂,这你就寡陋孤闻了。要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儿位名女就是因偷而出名的。偶尔一展妙手空空之技,大则可救世济民,扭转乾坤,定邦国之兴亡;小至造就美满婚姻、一生幸福,这又何尝不可了?”
“愿闻其详。”
“第一是美女嫦娥。”
“这人你就不要说了。”杨青儿打断伊豆豆话头,眼中现出不屑之色:“嫦娥虽美,但她自负美貌非凡,不苟言笑,孤高自傲。英雄后羿,弯弓射九日,拔剑除六害。娶她为妻,对她爱怜备至,她对他却冷若冰霜。西王母因后羿造福天下,赐不死药一颗,结果嫦娥以为自己才配青春永驻,便偷吃了。这人虽飘然上天,成了月中仙女,但自私之极,又有何美可赞?”
杨青儿说到这里,言辞不由激烈起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了,顿了一顿,让失态的神情平复一点,淡淡道:“这人虽美,但自私得失去了一切朋友,结果成了孤独一人,寂寞千秋,这也算是她的报应。李义山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当是她后来心情写照了。”
伊豆豆听完杨青儿之言,这时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好,这人就算不算,但如姬呢,如姬她窃虎符以助信陵君,既助信陵君抗暴秦、救赵国,又报信陵君帮她报父仇之恩,算不算深明大义?”
杨青儿点头:“嗯,这人算是个侠女!只是她当安厘王宠妃,这一点不好!——以天下之大,好男儿有的是,又何必挤进女人堆里抢一个昏庸之王呢?可悲!可叹!可惜!”
伊豆豆闻言,咬了一咬下唇,毅然道:“好,这回讲一个自己作主,以求真爱的。”
“汉时两朝元老贾充有一个女儿,爱上了一管杂物的小官韩寿,她为了让父亲同意这门婚事,便把皇帝踢给她父亲的由西域月氏国进贡来的上等香水偷给韩寿,叫他洒在身上贾充从韩寿身上闻到了香水,追问女儿,女儿便坦然扣承偷香给韩寿是因为相爱,使得父亲只好准许她嫁给韩寿。”
杨青儿听了,笑道“噢,原来是‘偷香’的典故。”
见杨青儿不置可否,伊豆豆遒“还有呢,红线盗盒……”
她正想说下去,却听敖断雁道:“已到红花集了,请各位下车,用餐。”
吴婆娑闻言,秀眉一盛道:“红花集?这地名不太好。”
苏我赤樱抬眼问:“吴姊姊,这可有什么说法?”
吴婆娑似乎心种恍惚了一下,怔了一征,淡淡一笑道:“不,也许是我多心了。我觉得这集镇,似与红花毒尊有点联系。”
——红花毒尊?
——“土中仙”苗家?
——“风花雪月”四奇?
被吴婆娑这一说,杨青儿不由心中一凛:“红花毒尊”防不胜防的“蛊术”、“土中仙”苗家的神出鬼没与奇门武功,还有“风共雪月”四奇的行事之诡、邪正难分此行虽只剩下半天路程,但危机犹重。
这时只听水明月盈盈笑道:“各位不必多虑,既然这是今天唯一打尖之处,我想刀帝谷一定会有所安排的!”
虹花集打尖的地方是一家酒店。
酒店紧捱着一家屠宰场。
宰了牛、羊、猪,即可放在酒店做菜。冬天进山的人,在这里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血汤,备上两斤干牛肉,放上套于狩猎;夏天,路过的人在这里喝一碗凉酒,来上一碟拌白肚、炒小牛腰子、可谓美事。
因此,红花酒店的生意一向不错。
众人坐下喝酒、吃饭,尽管留了心眼,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发现异样的,是收拾桌上碗碟的酒店伙汁。
当他拿起一只菜碗时,发现碗底里竟有—只小小的死蜈蚣。
死蜈蚣旁边有一张小小的花笺。
上写六字:
“中蛊了,留人车。”
听了伙计念了纸上六字,吴婆娑、苏我赤樱、伊豆豆、敖断雁四人同时倒了下去。
水明月身形一掠,已如燕子抄水般掠到了外面。
她守的是三岔要口,进可攻,退可守,三面观照,居中策应,正是要地。
韦鞬霍地立起,双目生威一掠全场,猛地一拍桌子,喝:
“红花毒尊.还不显形?”
他这一拍,酒店内六张桌子的筷筒竹筷俱被震飞起来。
六八四十八双震飞的筷子从六张桌子俱向一人射去。
那是一个玉白布衫的青年秀才。
在他桌上还放着负芨游学的书篮。
跟看筷子快射到青年秀才,只见这青年秀才一声冷笑,飞出店门,向店中屋顶掠去。
这秀才施展的竟是“瞬间千里”的绝顶轻功。
这时只听一人喝道:“无量天尊!下去吧!你。”
店上屋顶忽亮起了两道刀光。
青年秀才见状,身子一伏,向东邻屠宰场奔去。
只要穿过屠宰场,便可入林上山。
“快刀”杨青儿身形一长,想追。
“不必再追,已有人等着他了!”屋顶上人道。
屋顶上人跳下,乃是行者了一。
●●●
屠宰场内,正自宰牛。
一副硬木案板,四个伙计发一声喊,将半匹犹自热气腾腾的牛扔在案板上。
黑乌乌的案板,摊满着红红白白的牛肉。
一股肉味随热气蒸腾。
这老人坐在一张油乌乌的高凳上,穿着皮围裙喝酒。
他抿一小口酒,在舌尖上滚上一会,才咽下。
老人在品酒。老人胖墩墩的脸上,写着殷实的满足。
老人品酒就像品着他的事业,他的一生。
老人眯缝的跟有着笑意。
老人手旁就是一把刀。
解牛刀。
“老头,来上一段,”伙计们这样叫道。
这老人一笑,拔起两把解牛刀,敲出些叮叮哨哨的声音来,竟也有些合着宫商角徵羽。
老人便以袖一抹灰白的短髭上的酒滴,放喉唱道:
“才上马齐声儿喝道,
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
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
祸来也何处躲,
天怒也怎生饶?
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
老人的嗓子还挺管用,声音宛若一颗铜豌豆响当当硬梆梆亮堂堂,还透着股淳厚的悠劲,正如他喝的酽浓的老酒。
“好!再来一段。”伙计们喝彩。
老人也不谦让,张口又唱上一段:
“客位里宾朋等候,
记事儿撞满枚头,
不了的平白地结为仇雠.
里头教同伴絮,
外面教歹人愁,
到命衰时齐下手!”
老人唱的是“中吕·朱履曲”的散曲,前朝张养浩的词儿。
老人唱毕,人站起,便提着解牛刀到肉板前看摊着的牛肉。
老人眼只一扫,便下刀解牛。
他双刀齐下。
只见他运刀如风,割、划、片、切、引、剔、挑……双刀刀光闪闪间,牛肉已一块块地割开,切开,引出骨头……半匹牛在眨眼间已成一堆堆一块块—爿爿一段段一坨坨大小相匀的牛肉。
仿佛老人不是在片牛肉,而在划豆腐!
老人最后“当”的一声把一对解牛刀一敲,敲出一声悠长的清音来,手一振,双刀钉在案板上。
老人起身欲离。
这时,一道人影如一道旋风旋至。
这人影扑过山石垒的西墙短墙,蹴翻一只晒花椒籽的铜盆,复落在东墙上,踩烂三条放在墙头上凉的小鱼,双足一点,便跃向屠场外、林子里。
但这人刚从东墙上跃起,硬有一道刀光飞射他背心。
飞刀发出一声劲啸。
这人忙将身子一晃,左移两尺,再向外扑。
但第二道刀光一闪,贯入了他的身体。
他顿落了下来。
像折翅的纸莺一样落了下来。
发刀的,便是刚才双刀解牛、鼓刀而歌的老人。
——鼓刀老人!
…
这个背着遮阳斗笠与伞、绾牛心髻,簪乌木簪,提着包袱与桃木剑的破袍老道,以桑皮纸包了一包酱牛肉,付了银两,准备离店。
韦鞬看着道人的背影,忽笑道:
“红花毒尊,你蛊倒了三四个人,就这样走么?”
道人闻声,顿站住了:
“你怎么知是找?”
“因为你太镇静、太不好奇了!”
“无论谁见到三四个人倒下、六桌的筷子忽然飞起,一人逃,众人拦,刀光一现,人即倒下……这一个个惊心动魄关目,都会为之惊、为之奇,随着这些事的发生、转移、变化而变化的。只有你在顾客中不动,不变。”
“因为只有你才知发生这一切都是必然的。”
“言之有理,看来我想不认也不行。”
“不行。”
“好,算你厉害!你想怎样?”
“收回那四人中的蛊。跟我回杭州交差!”
“回杭州交差?”
“你大概忘掉孤山梅家坞那档事了!”
“你是说‘铁梅堂’堂主梅素素死在本座的‘烈火离魂蛊’下?”
“我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
“你带我回杭州交差,可你不是巴炼石。”
“是的,我不是。浙省总捕巴炼石已战死栖霞岭一役。”
“你既不是官差,那就无权捉我。”
“我有权。”韦鞬的话使在旁的杨青儿听了也惊住了:“我是刑部总捕房的,我应官点卯的时候,姓柳。”
——刑部总捕房姓柳的只有一个。
——刑部总捕房姓柳的,只有总捕头、京都捕王柳虎侯!
——原来韦鞬就是捕王柳虎侯?!
“我经多方查证才查明,原来红花毒尊是受倭寇重金收买,专来杭州作奸、盗大案的。红花毒尊与其徒众十三人,共作案四十一起,其中奸、杀案十八起,各类盗案二十三起。已缉拿十二人下狱在押。唯红花毒尊与其徒、鬼秀才蒋玉典漏网。”
“刚才蒋玉典拒捕逃命,已伤在鼓刀老人柳铁瓦的刀下。红花毒尊,你见势不好,让弟子作替死鬼,自己想悄然而退,这一手可不地道。”
那道人闻言,涩声道:
“如果我是红花毒尊,那就该跟你去销案了?”
“不去也行,除非你自付可凭你的虫儿蚕儿能敌得住我的刀,作生死一搏。今天你能赢得了我们夫妻的刀,恐再没人留得住你了。”
“除此没有其他路走了?”
“没有了。”
“现在既然蒋玉典已抓,除了红花毒尊,五南红花峒一脉的蛊门弟了,应算无罪吧?”
“只要他们不犯事,那当然无罪。”
“和捕门的人搭腔说话,算不算犯事?”
“不算。”
韦鞬说到这里,淡淡道:“不过如有意掩护红花毒尊这奸杀人命达十八条之多的元凶大恶逃脱,那也是大罪。——七心道人,你想掩护红花毒尊逃命,那是以身试法,自投罗网了!”
韦鞬这话一说,那道人肩一耸,急向外窜出。
但他刚窜出,只见韦鞬举双手遥加相抓,道人顿给韦鞬抓着倒退了了回来!
——“控鹤手”!
——这就是武林失传两百年后,被“捕王”柳虎侯由于破一个掘墓案而发现秘诀练成的武林绝技:“控鹤手”!
这时,一个人被遥加一掷,掷在七心道人面前。
这个人的手脉、脚筋俱被挑断。
这个人衣服已被一物划过、直露出了体肤。
这个人的脸皮竟撕开一半。
从未撕开的脸部看,是一个脸皮微黄、皮肤粗糙、干下活的小伙子。
从已撕开的脸部看,这是一个脸色白如尸骨、相貌阴鸳的老者。
——这人穿的服饰,不就是刚才发现碗底有死蜈蚣与信的那个伙计的服饰?
当众人正在惊讶之际,一个女人已到了面前。
女人以明亮如银月的眼睛向众人一笑。
“这就是真正的红花毒尊司徒登雷。”
“我已给了他一刀,他再不会下蛊害人了!”
女人摊开手掌,纤纤素手中有几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玉盒:
“解蛊毒的解药在此。我们有了解药,又有了红花毒尊师弟七心道人,不愁中的蛊收不掉、解不去了。”
——那女人正是韦鞬的妻子:水明月。
六
韦鞬、水明月押了红花毒尊等一干犯人与杨青儿等挥手而别。
——他们急着回杭州复命。
红花毒尊这样作恶多端的恶人,待报案上去,定是“秋决”。
秋决的意思是在秋天行刑让罪犯伏法。
秋天,属金,主刀兵刑杀。刑部批决的罪囚杀头之日,大多在秋。
——而现在已距秋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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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鞬、水明月临走前交给刀帝谷的第五大弟子鼓刀老人柳铁瓦与第四大弟子行者了一一个锦囊.
韦鞬道,“你们把锦囊给方谷主,他自会安排的。也许借此可应一个劫。”
韦鞬临走时握别杨青儿时,也塞了一张纸条。
上写道:
“欲学绝世刀法,须多观薛、轩、方三人刀技。”
韦鞬、水明月定的再会之地是在京师。
对能擒住欲花毒尊,水明月是这样解释的——
“我和韦大哥都看出了这伙计就是红花毒尊。这是因为第一,我们发现这伙计在发现死蜈蚣时,神情、声音表现得过分了一点:本来死只把蜈蚣是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的。第二是伙计在大惊小怪时,现出惊异的只是他的眼神、声音,而脸竟漠然不动,我们便发现他的脸上戴有面具。第三是他打开那红花毒尊留的花笺时,还未看到字,已先把内容说了出来。他怎么会预知内容的?难道他有先知先觉能力?——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信笺本就是他写的。如不是他写的,他就不会这样熟悉。因为即使是我们一块看一人写字时,尽管只有寥寥数字,但在事后要看着字照本宣科念时,也一定会再看一遍的。而当事涉重大事务时,更会再看一遍,怕念错。那么谁不怕念错呢?只有写字者本人。而如果办一件大事,其重要道具、重要的言辞总是主谋人亲写的,这已成了常识。——那么我们就怀疑他就是红花毒尊。也只有他是红花毒尊,才可能同时下蛊毒倒四个,我们这一方功力最弱的四个。——因为他是伙计,他可以利用送饭菜的机会来选向哪一个人下手合适!至于七心道人与蒋玉典,这是明摆着的红花毒尊的同伙。——我们之所以选择现在这样的方式动手,是为了诱敌外出,各个击败,以免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店中旅客,也为了我们动手时可无所顾忌,不必投鼠忌器!”
水明月最后一笑,托出她告诉大家这件事“玄机”的目的所在。
“我们是做公的,这自然心比诸位细一些,也多亏各位配合,才拿下了红花毒尊总魔头。由此是想告诉一个道埋:行走江湖,心要细,眼睛要亮。而要练上乘刀术,作大事(她凝目杨青儿)就要不惮麻烦,从细微处去入于,于细微处体味,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全盘皆输’,细谨,是成就大事的前提。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各位(她目注吴婆娑与苏我赤樱、伊豆豆)还望多加小心,珍重珍重!”
——这,算是她的特别留言。
七
——刀帝谷在哪里?
就在这里。
杨青儿、苏我赤樱、伊豆豆、吴婆娑和刀帝谷诸人站在一道山谷里,要不是谷口立着大石,刻有“刀帝谷”三字,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刀帝谷。
世上有帝王谷。
也有恶人谷。
——帝王谷有萧王孙这样聪明绝世、武功盖世的旷代名侠所居。萧家本是帝王之族,富可敌国,势雄人众。帝王谷宅第连云,兵甲财宝无数。文臣武将、美女高士,说起帝王谷,让人联想到金碧辉煌的宫阙,花簇锦绣的名园,奇诡无比的阵图,真可谓神仙洞府,桃源岁月,山中甲子。
——恶人谷则有“十大恶人”:“不吃人头”的李大嘴、“不男不女”屠娇娇……而最有趣的就是小鱼儿,由“十大恶人”从小就教以各种各样恶技恶术、“十恶俱全”却心底善良的小鱼儿。
恶人谷虽无法与帝王谷比,但也有家居、店铺、洞府,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但这刀帝谷简直是一道荒无人烟的荒谷。要不是行者了一加以指点,告诉三师兄“大劈山”轩辕昆仑住的是值么地方,二师兄“无影刀”薛泪住的又是什么地方,以及众人最感兴趣的刀帝谷主方生死又住在哪里,言之凿凿,人们真以为是走错地方了。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在一个不是刀帝谷的地方。
而就在这不是刀帝谷的刀帝谷时,“快刀”小杨与他护送的美女宝车,又经历厂一个大阵仗——
斗“土中仙”苗家。
会“风花雪月”四奇。
刀帝谷,终究是神奇的刀帝谷——
因为有刀帝谷主方生死和他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