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柳如眉的饭店中,广济对柳如眉而叹息地说:“女施主,如今的张不凡,可能因他的飞虎寨被破,再加上他父母死的不明不白,埋骨他乡,必将是恨上加恨,而势必走上极端,他已失去了一条左手臂,那不但未让他有反悔之心,反而增加了他孤注一掷的野心,魔障蒙住了他的灵台,仇恨丧失了他的人性,到了这个时候,真正能救他的,恐怕只有女施主一人了。”
柳如眉一声苦涩的长叹,悠悠地说:“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救他?”
“你只要告诉老衲,他现在到哪儿去了?”
“他不在我这里。”
“他人走了,而且走的很快。”
“他没有说要去哪里?”
“我一向不多问,也不愿问他的行动。”
“你的这些话全是真的。”
“大师!你看柳如眉象个说谎的人?”
广济老和尚语结了,一长身,站了起来,一声佛号:“阿弥托佛!”
一边当着眼眶含泪的柳如眉,又道:“张不凡的生死,全在女施主这句话上,女施主!你多多保重!”
三个老和尚在即将转身走去的时候,广济老和尚这才示意宏道,付饭钱。
柳如眉哪里肯收,非但不收,而且尚取出两锭银子,塞给宏道,一面真挚地说:“三位老禅师寅夜为不凡的事披星戴月,劳碌奔波,柳如眉无以为报,只能托三位老禅师,带给菩萨一点点香火银子,望祈不要拒绝,算是为不凡的后人求取一个平安。”
广济老和尚神色一懔,着实深受感动,头一仰,胸一挺,神色庄重地道:“女施主!你灵台清明,慧根纯洁,老衲甚为喜欢,一年之后,老衲必来探望你母子!”
说罢转身出店而去,宏道与宏发也拿起禅杖,随后跟去。
三人出得店外,广济稍一犹豫,立即又率领宏道宏发二人,直奔万寿山庄。
还真让柳如眉说对了,因为,广济老和尚三人,顶着半个月亮,披着潮湿的露水,赶到万寿山庄的时候,天已四更将尽,夜色的临去秋波,是更为黑,连天上的半块月亮都黯然失去了颜色。
登在万寿坡上,遥望着远处的长江,点点渔火,就象一条白色的布幔上点缀的碎花,但在夜的寂静中,是那么的孤独与无依。
广济老和尚面带微笑,庄严地抚摸着脸上的白髯,自语地道:“这真是老衲一生中,最大一次考验。”
只见他回头望望万寿山庄,这时候的万寿山庄,相当平静,平静得连狗叫声都没有。
广济三人,找了一棵大树下,坐了起来,三个老和尚的心情是沉重的,但却在他们的济世教人的大前题下,沉重的心情,并不能使其稍有退念。
要知对于拯救世人,学医郎中,治的是后有的病体之痛,宗教家都救的是心灵上的痛,而广济老和尚的这种契而不舍的精神,正是对他的信仰真理而拳拳服膺,不因魔难而稍退,在儒家的思想上,就是一种“主一”与“主敬”的功夫。
天亮了,万寿山庄的大拱门开了。
广济老和尚这才率领宏发与宏道二人,再次来到万寿山庄的大厅上。
广济而色凝重的,对王老十与崔氏昆仲说:“老衲找到了那家饭店,也找到了张不凡的妻子,但却没见到张不凡本人。”
“妻子?”崔大胡子惊奇的问,
连王老十也瞪着一双小眼,一双充满问号的眼神,望着广济老和尚。
“那确是张不凡的妻子。”
面对这些武林枭雄,广济老和尚没有说出柳如眉怀有身孕的事。
所谓世道奸险,人心不古,人心是隔着肚皮的,万一有人起了歹念,因为柳如眉怀有张不凡的孩子,而对那个善良的柳如眉施下杀手,自己的罪孽可就大了。
就在广济心念间,王老十恨恨地说:“这个小畜牲,简直拿婚姻当儿戏,他已害了两个无辜的女孩子,如今他又加上一个,他真是……不是人!”
“为了老衲的一时疏忽,竟然让张不凡在老衲的手中脱走,这件事,老衲一定为各位施主,负责到底。”
一面看看宏发与宏道二人,又道:“你们二人,暂时随崔堡主去君山,如果一个月内,张不凡找上崔家堡,立刻把他带上广善寺看牢,如果他放弃这最后一次机会,而在崔家堡逞凶,我佛慈悲,你们就送他西天去吧!”
一面广济又对王老十说:“老衲原本无意在贵庄打扰,但事出无奈,不知王庄主可愿接纳老衲,暂在贵庄打扰些时日?”
这原是王老十求之不得的事,当即哈哈一笑,说:“老禅师菩萨心肠,王老十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呢!”
一面对总管成子九说:“快叫他们打扫一处清静的房间,以供老禅师静修之用。”
也就在这天的正午,“天龙”刘大年别过了新岳丈王老十,也别过了未婚的妻子,王老十的亲生女儿,策马直弛信阳州的刘寨而去。
崔氏昆仲,与随行的宏道宏发二禅师,则直奔江岸,登上了崔家堡的大帆船,顺流而下,驶往洞庭君山的崔家堡。
万寿山庄的风云集会,似乎是告一段落,热闹的气氛,似是成了过眼云烟。
但真正叫王老十有所收获的,却是广济老禅师在万寿山庄上的这段时日里,他得到了广济老禅师的禅语解说,虽未能使其完全透彻人生真谛,但他自认已有了收获,多少改变了他对权利的看法。
武林中的这场风暴,由于“快刀”张不凡的溜走,而成了“剧终幕难落”的局面,而“快刀”张不凡却正在那艘顺流而下的单桅小船上,与“神算子”郭亮研商未来大计,鸡公山飞虎寨的霸业,不能在张不凡的手中断送,重振声威的决心,在张不凡的心中沸腾!
“只要我张不凡有一口气在,鸡公山的飞虎寨,就是你们心中的一把插得深深的利刀,想拔掉,没有那么容易!”
平着躺在舱中,“快刀”张不凡对坐在舵旁的“神算子”郭亮又道:“也许是老天对我张不凡的一种惩罚,三年没有到父母的坟前祭拜,三年来,尽为着飞虎寨的事,东奔西跑。如今是一身轻而了无牵挂,这才想到父母的坟还在幕阜山荒芜着。”
“快刀”张不凡深长地又叹了口气说:“人在最不得意的时候,才会想到找个亲人去诉诉苦,而最亲的人,却是父母,但是得意的时候,又把父母忘在脑后,如今我张不凡才知道,我是个十足不孝的人。”
“神算子”郭亮劝道:“寨主!做子女的,只要时刻不忘亲恩就成了,寨主的数年江湖奔波也全是为了寻找一些杀父母之仇的蛛丝马迹,这比寨主苦守在父母坟前,要实际得多了。”
“咱们这趟南下,就在平江上岸,我准备在幕阜山百草坪上,父母的坟前,守个七天七夜,好好想想,希望父母有灵,给我一些启示。”
“神算子”郭亮黯然一叹,说:“如果属下判断的不错,那么万寿山庄,崔家堡,甚至刘寨的人,全部处在紧张的气氛里,日子过的可不太舒坦。”
“快刀”张不凡冷冷一笑,道:“广善寺走了我张不凡,武林中的血腥味,有让他们闻的,只等我从幕阜山归来,看我不弄得他们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我就不是张不凡。”
“重整旗鼓,重振声威,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张不凡加上我郭亮,就等于是一彪常胜军,寨主,你说是吧!哈……”
“哈……”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江风吹来,把二人的笑声,吹向了远方,笑声中,充满了悲壮,这是自十二道弯的那档子事以后,二人很久没有相对大笑过了。
几天以后,小船把二人送到了平江,而平江不过是近长江的一条河流,也只有“神算子”郭亮所驾驶的小船,才能驶进这条河,据说当年闹红毛子,单就平江一地,一夜之间,年轻的人走得一个不剩,而一些年老的,却被杀了好几百,有人说是被红毛子杀的,有的人却说是幕阜山的强盗干的,反正不论是谁干的,只就那一夜,平江真的被洗劫一空,好不惨然。
就近买了许多香纸,以及一夜物品,“快刀”张不凡在“神算子”郭亮的陪同下,爬上了幕阜山,在几经研判与找寻中,来到了幕阜山的百草坪。
“快刀”张不凡拨开一堆乱草,好不容易才找到两堆微微凸起的坟墓,他在两棵尖石的前面,才确定那就是他父母的坟墓,他跪在父亲的坟前,轻抚着矗立的尖石,石上正刻着“鸡公山飞虎寨寨主张翠山之墓”几个勉强能辨认出来的字,那是“快刀”张不凡以尖刀所刻划。
好长一段时间,“快刀”张不凡呆呆地跪在那儿,他既没有哭,也没有说,只是双目痴呆,成了木头人。
当“神算子”郭亮燃起了冥纸,插上了香,口中喃喃地说:“伯父伯母,侄儿郭亮,陪少寨主前来为二老上香,你天上有灵,指示少寨主一条明路,早日为二老报仇雪恨,也早日能把二老骨灰,移上鸡公山的飞虎寨。”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间,就听“快刀”张不凡闷雷一般地嘶叫道:“爹!娘!不孝子来看你们了!”
他声入云霄,使得飞云急速流过!
他捶胸碰头,山林为之动容……
他满腔的委屈,如江河之水般,洒而出。
直哭得山岳动摇,河水变色……
这时候,一股不算小的旋风,把燃烧的冥纸,卷了起来,掠向了空中,仿佛“阴阳掌”张翠山夫妇在显灵。
于是,郭亮打了个冷颤,而张不凡哭得更为伤心了。
“快刀”张不凡悲哀逾恒地跪在他父母的坟前,已经到了伤心欲绝,悔恨交加而又痛不欲生的地步。
“神算子”郭亮,简单地就近棌割些树皮茅草、树干,简单地在“阴阳掌”张翠山夫妇坟边,以树藤为绳,搭建了一个小草棚,以供二人暂时栖身之所,因为,他要陪伴张不凡在此守墓七日。
每日,“快刀”张不凡都会晨午晚三次跪祭,当然“神算子”郭亮就负责跑腿弄吃的了。
时光的溜走,是静悄悄的,也因此使得许多人们没好好把握而虚度,而有些人,则深感时光苦短。“快刀”张不凡的七日守墓,看着仅余一日了。
也就在他最后的一日守墓中,“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一边也在谈论着,如何重新招兵买马,重振鸡公山飞虎寨的往日雄风之时,突然,从百草坪的后面,迂迂而走出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只见他生得一副老实相,而五官都生得非常突出,一对耳轮又厚又大,双目溜圆,鼻正口方,鸭蛋脸型,两颊肉下坠,左手提了个布包,看样子是香烛一类的东西,右手拿了一根本杖,一路拨弄着草窝,找到“快刀”张不凡的附近来。
荒山之上,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立刻引起张不凡与郭亮的注意。
眼看着年轻人已经慢慢接近,“神算子”郭亮立刻迎上前去,含笑问道:“小兄弟!你在找什么?”
年轻人看了一眼郭亮,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实则这年轻人似乎有难言之隐,当然,“神算子”郭亮是看得出来的。
于是,郭亮又道:“找些什么?”
“小兄弟,这儿是百草坪,不知你要找些什么?”
年轻人又是一笑,似是再不回答,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遂一面拨弄草窝,一面说:“在下找寻两座坟墓。”
也许他找的有点累,这才直起身来,算是一面休息,一面又说:“家父临终之时,特别交待在下,要到这幕阜山的百草坪来,寻找我家恩公的坟墓。”
一面四下看看,又道:“家父倒卧在床上已有两年,自从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我每日床前侍候汤药,本来,家父没病以前,每年都会到这百草坪来,在两座坟墓前祭拜,他老人家,也曾带我来过一次,只是那时我年纪小,才十几岁,印象中,好象就在这一带。”
一面又开始拨弄乱草,只是他对张不凡所跪的坟,并不去加以注意,因为那似是一对新坟。
原来这六天以来,张不凡、郭亮二人,又把张翠山夫妇的坟重新加以整理,并把附近野草清除,看上去有如新的,也好象暂厝在此地一般。眼看着年轻人渐渐远去,但不多久,却去而复返。
于是,“神算子”郭亮迎上前去,笑问道:“小兄弟,有找到?”
“奇怪!百草坪不过就这么一个山凹,怎么会不见了?”
“你父的恩公叫什么名字?”
“姓张,好象是叫张翠山的。”
他此言一出,跪在坟前的“快刀”张不凡,一个跃纵,扑到年轻人的面前,其身法之快,还真吓了那年轻人一跳。
接着,“快刀”张不凡一把拉住年轻人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
“神算子”郭亮轻轻一拍年轻人的肩头,道:“年青人!你别怕,刚才你说在找谁的坟墓?”
“张翠山张大爷的墓。”
“快刀”张不凡缓缓地拉着年轻人,去向父母的坟前,说:“这就是你要找的张翠山夫妇二人的墓,也就是我父母的墓,你这就祭拜吧!”一面,张不凡缓缓地侧跪在坟的一旁。
面露惊奇,那年轻人手拭基石,看了个仔细,这才点头道:“对!正是张大爷的墓。”边说,边取出香烛冥纸,以及供品,摆在坟前,极为虔诚的跪拜下去。
看着他那种恭谨膜拜,“快刀”张不凡有着锥心之痛,心想,自己的父母,都受到他人的每年祭拜,而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却逍遥在千里之外,丢下父母的坟墓不顾,难道自己真的已经黑了心?真是一条人人厌的“虫”?此时,他再次因惭愧而哭了。
就在这时候,突听那个年轻人,双膝跪着,却仰起身来,口中说道:“张大爷,我父杨元之,卧病在床两年,上月初,他老人家去世了,这两年他没有来祭拜你张大爷,心里甚为惦念。临终,特叫小的前来祭奠,望张大爷早升天国!”一面又叩了三个头,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张不凡把年轻人叫在身旁,伸出右手,想搂搂这个年轻人,但也看得出,那年轻人对他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悸颤,也许他少了一条小臂的关系。
“小兄弟,你坐下来。我有些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张不凡尽量把往日的笑脸重新浮现在它脸上,望着坐在一旁的年轻人,说:“你家住哪里?”
“我家就住平江镇。”
“你叫什么名字”
“杨正平。”
“你说我父母有恩于你们杨家,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杨正平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有如慢慢地走入一个遥远的世界一般,叹息一声,缓缓地说:“就在七年前吧!那时候从北面逃回一批红毛子,流窜到这幕埠山区,为首的是个长了一脸红胡子地大鼻子粗汉,一天夜里,他们冲入了平江镇,杀人放火,抢劫财务,我们杨家,就在这平江镇西面,开了一家客店,正好那天夜里,张大爷夫妇二人。就住在我们店里。”
“快刀”张不凡看了一眼“神算子”郭亮。
而郭亮也在屏息静听,因为,他也曾干过几天红毛子,虽然那时候他并不大。
二人连任何动作都没有,就怕打断杨正平的思维。
只听杨正平又道:“正当十几个红毛子,杀入我们店里的时候,我父亲与母亲,把我护在身后,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张老爷夫妇二人,立刻把这十几十红毛子逼杀到店外,有四五个红毛子,还被张老爷杀死在店里。我那时候还小,虽然有父母呵护着,但也吓得生了一场病。”
他微微一顿,又道:“只是那些红毛子。一下子死了十几个,心有不甘,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打探出来的,得知张老爷夫妇不久要去往修水,所以他们就在中途,设下埋伏,谋害了张老爷夫妇。”
看着“快刀”张不凡的表情,杨正平又道:“原本我爹也是听住店的客人所说,张老爷夫妇死在幕阜山不远处,至于被何人所杀,并不知道,所以才请人就近埋在幕阜山的百草坪,又设法捎信通知你来此奔丧。”
“快刀”张不凡立即追问:“可是你们如今怎么会肯定是那批红毛子的败兵残将所为?”
杨正平又是一声长叹,说:“这件事,也真是不巧,也就在你奔丧衔恨而去的第三日,住在我家后面的一个猎户老余,赶回平江镇的家,是他亲眼看到那个红头发大鼻子的人,领着好几十个人,围杀张老爷夫妇。当时张老爷夫妇还一连杀死十多个红毛子,但他们也全身是血,死的时候,张老爷还抱着张夫人,双双就死在红毛子的乱刀之下,所以他在山下一连躲了四五天。”
张不凡泪水在流,咬牙切齿,只听杨正平又道:“这个消息,我爹有意着人带给你的。可是又觉得事情既然过去,何必提起来再叫你伤心?”
他似是说到关键地方,先看了一眼张不凡,又道:“天网恢恢,那个红头发大鼻子地红毛子头儿,不知怎么,却被他的那群手下杀死,而那群红毛子,也在一夜之间,走得一个不剩,好象是各奔东西,或回他们的家乡了吧!”
有必要再去平江镇找猎户老余,重听一次这伤心欲绝的故事吗?
似乎已没此必要了。
于是,“快刀”张不凡对杨正平说:“你今天来得可真是凑巧,你知道吗?”
“我本来是明后天才来的,我爹下葬不久,饭店又乏人照料,这几天全关着门,只是这两天心神甚是不宁,总以为父丧不久的关系,但昨夜更叫人难以合眼,蒙蒙昏昏的,才想起家父临死时所交待地事,要我亲自来百草坪祭奠张老爷夫妇的事,这才一太早赶办了些供品前来,想不到会这么巧的碰上你们。”
“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一听,不自由地对望一眼,一种含有惊悸的眼神,在二人的目中激荡,难道这是上天的一种安排?
本来,在“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于重振飞虎寨的声威后,准备大闹武林,杀他个天昏地暗,但经过这么一来,张不凡仇恨的种子萎缩了。
因为当今武林中,并没有人对不起他张不凡,相反的,他张不凡却成了当今武林中的真正罪人,多少人因为他的一个“恨念”,而丧命在黄泉之路,多少人,为他的一己之私恨,而伤心欲绝,当然,包括善良地柳如眉在内。
于是,“快刀”张不凡再一次地痛哭失声,他再一次地哭倒在“阴阳掌”张翠山夫妇的墓前,他觉得自己是个驴,也是个骡子,父母一身行侠仗武义而死于义,自己却妄颜道义而不仁不义,这不但对不住关心自己的人,也对不住飞虎寨死去的弟兄,更没有颜面,去见父母于地下。
“快刀”张不凡泪眼模糊地望着自己被斩断的左手臂,他突然觉得,代价是什么!只是他所付出的代价,太少了,少得不能再少了。
当“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登上小船的时候,“快刀”张不凡小心翼翼地把个二尺长一尺宽、半尺高的两个木箱子,放在小船的船头上,两大块白布,各别遮盖在上面,白布上面,还放了一把极为美丽的白色康乃馨。
船在“神算子”郭亮的操纵下,缓缓驶入河中心,直往长江而去,张不凡就跪在那两个木箱子的前面。因为,木箱子里,装了他父母的尸骨,那是他临时决定把父母的尸骨运回的。
“神算子”郭亮冷冷的一阵苦笑,自怨自艾地道:“想起过去那阵子,咱们在洞庭十二道弯,还装扮红毛子,弄得万寿山庄的王老十,与君山崔家堡的崔大胡子,昏头转向,而不知所以,想不到老寨主夫妇二人,却真的被一群红毛子所杀害,这算什么?能说是天理昭彰?也太勉强了吧!”
“不!这就是冥冥中的报应。”
张不凡又在两只木箱前面,各上了一炷香,这才又道:“过去,我总以为,什么是老天爷,什么又是五图殿,这一切与我张不凡扯不上关系,但哪里想得到,当一个人,在注入了生命之后,就与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想挥手对他们话别,都不可能。”
“神算子”郭亮也道:“目翳则失明,耳塞则失聪,人的行为,有如一面镜子,是不能沾染一点尘埃,一有点尘污染,就会遗恨终生,而心灵的闭塞,就会蒙蔽智慧。使人有瞎子摸象之感,世上许多遗憾的事,就是因此而造成地。”
他一面拉拉帆绳。左手摆摆舵把,把船的方向,对准正前方的河道,才又缓缓地说:“勇于回头,乃真丈夫,不知寨主未来将作何打算?”
“快刀”张不凡冷然一笑,说:“我决心再把父业,重新创造在鸡公山上,同时,我把心中的一股怨气,化成重整山寨的力量,我要制造快乐。让儿郎们能安居乐业于山寨,过着与世无争的太平日子,这不就是为我父母‘报仇’了吗?”
“神算子”郭亮一笑,淡然地说:“成吗?当万寿山庄或崔家堡,甚至刘寨的人,知道咱们又在鸡公山飞虎寨,重振昔日雄风的时候,他们会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无奈地叹息一声,“快刀”张不凡苦笑着说:“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突然,他似是下了一个最大的决定。一个叫人吃惊地决定。
“郭兄,咱们把小船直驶君山崔家堡!”
“神算子”郭亮一听,先是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地,他就笑了,笑声里,郭亮说:“寨主的这个决定,我觉得非常对,为人所不敢为者,非常人也!郭亮决心同寨主同进崔家堡,他们要挥刀过来,就先杀我郭亮好了!”
“快刀”张不凡猛一回头,精芒毕露的目光瞧在郭亮的脸上,面露感激地说:“郭兄!张不凡何幸运,有你的协助!”
郭亮道:“士为知己者死,寨主,我郭亮也是择主而侍的人。”
于是,张不凡的目芒中,滴出了晶莹的泪水,那是一种知遇的、心相连的、如血肉之难以分割所综合而汇集的泪水。
看着张不凡在滴泪,郭亮的鼻子也酸酸的,这时候他在追悔,为什么不在鸡公山被攻破的时候,连夜偷下山来,去通知在黄梅镇上的张不凡?为什么自己还想打柳如眉的主意?为什么不在江岸边去支援被围杀的张不凡?
这一切的“为什么?”只能做一个解释,那就是因为一个“私”字当头。
不过,让郭亮稍觉安心的,是他有了补偿的机会,那就是,他决心奉陪寨主,前往君山的崔家堡。
当“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所乘小帆船,驰入洞庭的君山崔家堡时候,那高大的崔家堡屋脊,矗立在遥遥的崇山上,是那么的雄伟,附近湖面上,还有十多艘崔家堡的船只,在锚泊着,没有人注意这艘小船,更没有人盘问一声……
因比,“神算子”郭亮在小船一靠上岸边,立刻摘下了头上的斗笠,而“快刀”张不凡,把个上衣脱了下来,他把他的“子母青锋”短刀,所仅有的母刃,放在盛装他父的骨灰木箱上面,右手扶在肩头上。
而“神算子”郭亮,则扛起盛装张不凡母亲骨灰的箱子,缓缓地跟在张不凡的身后。附近船上的人,还以为船上送东西结堡里呢!
所以一直等到“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走到崔家堡的那个高大堡门时候,才被守堡门的几个堡丁,认了出来。
没有人敢于出手拦截,因为命是自己的!
只是,不出手拦截,但却挡不住两三个堡丁的呼叫声。
一路叫过广场,叫进了出家堡的大厅。
而大厅中,崔氏兄弟与宏道宏发四人说今道古呢!
突然,堡丁一路喊着,冲进大厅。
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堡丁,崔大胡子喝道:“怎么慌慌张张的样子?”
“不好!不好了!”
“什么事?”
“他……他来啦!”
“谁?”
“姑……姑……姑爷他来啦。”
厅上四人一听,全都是一惊去,一面急步往厅外走。
宏发与宏道两人,更是立刻拿起禅杖,当先迎上走进来的“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
“大师请让路!”
“张施主意预何为?”宏发一横禅杖。
“张不凡不是来杀人的,大师应可看得出来。”
“先说出目的?”宏道立刻说。
“张不凡是负荆请罪来的!”
“鬼才相信!”
崔大胡子站在台阶上,指着张不凡一面又骂道:“你这个畜生,什么时候说过实话?老夫绝对不信你会脱胎换骨,你少在老夫面前再玩花样。”
一面对宏发宏道二位禅师说:“他人已来,我崔某人不愿他的赃血污染了我的崔家堡,就烦二位大师,快带他离开此地!”话说得相当绝情,更且是声色俱厉。
然而,“快刀”张不凡似是变了一个人,他没有发怒,因为他己没有发怒的理由。他愿意听崔昆仑的喝骂,因为这样就可以减轻他心中的罪孽。
于是,“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双双把两个木箱子放在地上,郭亮就跪在张不凡的身后。
当“快刀”张不凡赤着上身,缓缓地拿起他那把放在木箱子上的透青短刀的时候,身前的宏发与宏道二人立刻摆起搏斗的架式。
缓缓地,“快刀”张不凡把那锋利的短刀,顶在自己头上,也跪了了下去……
他,双目垂泪了…
他开始痛哭出声…
这情形,崔大胡子与及崔百仑,面面相觑,这又是兵法上的什么欺诈诡术?
二人望着跪在地上的“快刀”张不凡,看着他那赤着上身,缺了一只小手臂的伤口上,仍然绑着白布的样子,惑疑不解地问:“张不凡,你少来这一套,你在我崔昆仑的心目中,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个道道地地的毒虫,你早死或早走,我心中就舒坦得多了,你还在此地装个什么令人恶心的熊样?”
“张施主,走吧!随老衲二人上广善寺吧!”宏发一边说,而宏发却向张不凡的木箱逼近。
突然,“快刀”张不凡的泪眼,充满了无限的悲愤之色,暴喝道:“不要过来!”
这时的“神算子”郭亮双手抱拳,声音呜咽:“二位大师,能否容在下把话说说清楚?”
宏道稽首道:“施主请说!”一面招呼宏发,向后退了一大步。
“神算子”郭亮面向台阶上的崔大胡子,满腔正色地道:“崔堡主!面前跪在你阶前的,是你真正的女婿!”
他话未说完,崔大胡子立刻骂道:“放屁!打从我从十二道弯回来,我的女婿已经在我的心中死了!”语音中充满了伤心与气愤!
“神算子”郭亮立即说:“但那时候的张不凡,是带着一种报复的心,含着愤世嫉俗的想法,周旋在崔堡主的面前,如今,他弄明白了,而且,前因后果全都了然于他的心中,所以他毫不迟疑地前来负荆请罪,我保证,即使你崔堡主持刀剁下他张不凡的头,他也绝不会还手,甚至退避。”
崔大胡子冷笑道:“就因为被人剁了一只小手臂,才把他的良心剁出来?”
“神算子”郭亮看着低头垂泪的张不凡,一面又道:“一条小手臂,不但未剁去张寨主的锐气,相反的,他却实实在在,准备重振飞虎寨的声威,一举而攻取崔家堡与万寿山庄,当然刘寨也不会放在他的眼中,而我们做部下的,绝对相信张寨主有此能耐,而且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此言一出,崔氏昆仲面面相觑,对望一眼,但崔大胡子却又冷笑,道:“既然有此雄心,为什么现在又来他娘的这一套?”
“神算子”郭亮道:“崔堡主,我们的张寨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做部下的一清二楚,他绝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一条毒虫,这世上,有多少人心如蛇蝎?但张寨主却绝不是,真真实实的是个人物。”
一面缓缓站起来,走前两步,双手抱拳,道:“崔堡主,这半个多月里,可知我们寨主去到哪里?”
透着惊奇的味道,崔昆仑道,“他到那儿去了?”
“幕阜山的百草坪。”
“到那个荒山干什么?”
于是,“神算子”郭亮一指地上的两个木箱子,一面头拉开自己扛的那个木箱上的布,说道:“这里面装的,堡主可知道是什么吗?”一面郭亮预备去掀开箱盖。
突然间,崔大胡子叫道:“一定是阴谋!”
他此言一出,宏发立即一顿手中禅杖,呼的一声猛卷向“神算子”郭亮。
事出突然,“神算子”郭亮不及递招,急切间,猛然使个“鲤跃龙门”,堪堪自宏发的禅杖上面,平翻而过。
一经躲过这一禅杖,“神算子”郭亮一连两个跃退,人已在两丈开外。
“大师请住手!”郭亮摇手制止,说:“在下这次陪我家寨主前来请罪,完全出自一片赤诚,当然,你们的疑心,是正常的,但总得让我把话说清楚吧!”
一面,又慢慢踱到木箱前,但这次他为了解除对方的惑疑,不再去弯腰掀木箱盖,只一手指着木箱,悲痛地说:“木箱中,绝非是什么毒分,或什么阴狠的东西,而是我们老寨主夫妇的尸骨。”
此言一出,宏发宏道二僧,立刻对着木箱,稽手,道:“阿弥陀佛!”
于是,崔氏昆仲也大吃一惊……
于是,“快刀”张不凡失声痛哭起来,他抚着木箱,凄戚地惨叫道:“爹!娘!”
一声声含着令人舐血凝结的悲声,是那么的无助与衷伤,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是假的就算是三国时代的“卧龙吊孝”,诸葛亮哭周公瑾,也没有张不凡的哭声震天,因为,诸葛亮的哭是假,而张不凡的哭,却是发自肺腑。
“快刀”张不凡的哭声,使得一旁的宏发与宏道二僧有着无从插手的感觉,哭声更让崔大胡子对张不凡已死的心,有了生机,只见他一抚长髯,对崔百仑道:“兄弟!这是真的吗?他总不会再去弄个别人的骨头,来欺骗咱们吧!”
突然,“快刀”张不凡指着木箱上面的短刀,痛苦地说:“只要岳父大人说一声,张不凡的这条右臂,立刻会送上。”
说着,右手拿起短刀,疾快的掷在崔大胡子面前。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间,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就见崔小倩疯一股地从内厅奔出来。
她越过了他的老父身边,也越过了挡在张不凡面前的宏道大师,一下子跪抱住满面泪痕的“快刀”张不凡。
而这时的张不凡,面对崔小倩的不记前嫌,心中除了惭愧之外,更充满了感激。
于是,“久别重逢”的两个伤心人,抱头痛哭起来。
于是,四周围着的崔家堡堡丁们,也都唏嘘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崔夫人,以及崔百仑老婆,全都走了出来。
“不要哭了!”崔昆仑仍在半信半疑地说:“张不凡,你这次不会再骗我了吧!”
于是,“快刀”张不凡道:“张不凡甘愿身带铁链枷锁,等候岳父派人去幕阜山百草坪查看,并可在平江镇找杨正平的人一问,就知张不凡的志意了。”
“既然这么说,那这两个木箱中,确实装的你父母的尸骨了?”崔夫人问,一面也缓缓步下台阶。
“不错,原本小婿是要找到害我父母的真凶以后,再移灵我父母的尸骨,回葬在鸡公山的飞虎寨后面山上,如今小婿在去了幕阜山一趟之后,已弄清楚我父母仇人,所以才在这种不光彩的局面下,运回父母的尸骨。”
“那杀你父母的仇家,是谁?”崔百仑也问了一句,因为他在黄梅小镇外的江边,几乎死在“快刀”张不凡的手中。
歉然地对崔百仑一抱拳,说:“杀死侄婿父母的,却是一群红毛子的余孽,而那群红毛子的头儿,也在我父死后不久被他自己的人所杀!”
此言一出,崔大胡子冷冷地哈哈笑起来,一面指着“快刀”张不凡道:“这真是一件令你啼笑皆非,令我捧腹好笑的事,你小子几次三番地,把你山寨上的几个死胚,装捞成红毛子的余孽,也几次三番地把我与万寿山庄的王老十,弄得灰头土脸,而你自己的父母,却真的惨死在一批红毛子余孽之手,这岂不是叫人好笑的事?”
“快刀”张不凡泣道:“也就在我正准备折回鸡公山,重振声威的时候,才无巧不巧地碰到一个年轻人,他就叫杨正平,他是受到他父临终之托,去我父母坟上祭拜的,因为我父曾是他全家救命恩人。”
就听崔大胡子说:“你应该象你的父母,当年‘阴阳掌’张翠山,虽然据寨为王,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如假包换的侠义人物,也因此,我才答应把我唯一的女儿嫁给你,想不到你小子却把我折腾得要死不活的!”
“事情算是过去了,你也就别再生气了。”崔夫人站在张不凡与女儿跟前,一面对崔大胡子说,一面拉张不凡的臂,说:“起来吧!回厅上去!”
“不,妈!不凡没脸再走进大厅,如果能得你二老的原谅,小婿这就扛着父母的尸骨,一步步上鸡公山。”
右手拭去泪水,“快刀”张不凡又道:“我知道罪孽深重,为报父母养育之思,我不能把飞虎寨,断送在我的手里,一定要重建飞虎寨,到那时候,如果小倩还认我这个丈夫,我会再用八拾大轿,把小倩拾上山寨的。”
“不,我不要!”崔小倩坚决的样子,还真叫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只听她以极坚定的语气,说:“我要护送公公婆婆的尸骨回鸡公山,那儿才是我的家!”
于是,张不凡再一次地流下了感激的眼泪。
“唉!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冤孽!”崔昆仑无奈地吐了一句极为伤心的话。
只是,当崔夫人叫张不凡进厅内的时候,张不凡至死不从地说:“小婿满身罪孽,绝不能厚颜入内,水,小婿也无颜饮下。”
一面劝崔小倩,说:“是我张不凡亏欠了你,即使你不跟我回鸡公山,我也不会怪你!”
一顿之后,他伸出右手,极自然地拭去崔小倩脸上的泪,又道:“你暂时不必跟我去,山上现在一片残垣断壁,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你去,我会不安的!”
“你不要多说了,除非你不要我崔小倩,否则我就非要护送公公婆婆的尸骨,回转鸡公山。”
崔大胡子透着无奈,崔夫人有着焦虑,然而,他们全知道,女儿真的长大了,当然,也没有理由去拦阻她。
于是,崔大胡子吩咐,即刻备一马车,让他们乘坐。
但是,“快刀”张不凡却极力阻止,说:“岳父不记前嫌,不凡这一辈子也无法报笞,父母的尸骨,不凡决心扛着,一步步地走回鸡公山,也算是承受一种心灵上的惩罚,这样也许让小婿心安一些。”
于是,“快刀”张不凡在崔小倩的协助下,穿好了衣服,而张不凡在临起身的时侯,还真地以头触地,对着崔大胡子夫妇二人,连叩了三个响头。
于是,鲜血自张不凡的额上往下流……
于是,张不凡扛起了他父亲的尸骨,郭亮抱起了张不凡母亲的尸骨,二人在崔小倩的陪伴下,走出了君山的崔家堡。
崔大胡子自言自语地说:“他真的脱胎换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