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广济再次离开黄梅镇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匹张不凡的“乌云盖天”,并非是“择主而侍,跟他而去”,而是与他同道的奔向黄梅镇上的那家小饭店。
也就在柳如眉骑马前往镇北的时候,广济和尚在一声苦笑下,折转广善寺而去。
且说江上面的那艘小船上,一个瘦长身材的汉子,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缓缓地登上岸,走向跪在江边的湿地上哭泣的柳如眉。
泪流满面,双目红肿的柳如眉,稍稍停下了哭泣,仰头看,便一抹泪眼,细看。
于是,她双手举起张不凡的那只左小臂,高声哭叫道:“郭先生!你看!你看!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呀!为什么不来剁我柳如眉的手臂,却偏偏把不凡的剁掉?”
伸手拉起柳如眉,“神算子”郭亮悠悠地说:“柳姑娘,不要哭了,寨主要是知道你这么伤心,那比他断条臂还要令他难过。”
于是,柳如眉撕下了一块衣衫,小心地把张不凡被斩断的手臂包起来,蹒珊地往镇上走去。
“神算子”郭亮,拉着张不凡的“乌云盖天”,慢慢地跟在柳如眉的身后。
他无法再说一句话,因为这时候柳如眉是听不进去的,所以郭亮知道,这时候的柳如眉,心中充满了“残情”,那是由许多个“为什么”所筑成的,如果要想劝解,必须要让她那些“为什么”得到圆满的答案,而那,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与说得清楚的。
于是,“神算子”郭亮搀扶着柳如眉,而柳如眉又紧紧的搂着“快刀”张不凡的那只左手断臂,二人缓缓地走进黄梅小镇。
情形是特殊的,这些天来,大家都知道柳如眉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快乐得象春天里的小鸟一般。
而今天,却见她两眼红肿,泪人般的怀中不知抱了个什么东西,抱得那么紧。
尤其叫人费解的,是陪他进入小镇的人,并非是他们心目中“除暴”的英雄,而是换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有许多人是不认识的。
难道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出事了。
因为一大早,有人发现张不凡在追杀一个大汉,而那个叫人不敢恭维的大汉,看上去有如匪类。
于是,引起了许多人的猜疑与议论,议论是免不了的,但柳如眉却不管这些。
当“神算子”郭亮坐在柳如眉的房中,坐在张不凡经常坐的那张紫檀木雕花玉石面的凳子上时候,柳如眉木然地坐在他对面。
全变啦!
虽然,屋里的陈设依旧。
虽然,屋外荷花小池里仍然是一对大白鹅在弄水。
虽然,桌里上摆的,是郭亮曾经吃过的糕点。
但是.优雅的陈设,失去了引入的气氛。
大白鹅的相互依偎,已没有令人神往的情调。
即使是郭亮吃过而又赞不绝口的糕点,也引不起郭亮的胃口。
这一切,在一瞬之间,全变得了无生气。
为什么?难道就为了张不凡换成了郭亮。
当然,“神算子”郭亮心里十分明白,全都因为柳如眉,一位本迷人而又娇小依人的小妇人,她的凄苦所带来的。
“告诉我!郭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柳如眉木然地坐着,无神的眼光,忘向窗外。
“鸡公山的飞虎寨完了,被人一把火烧得片甲不剩。”
“是准?谁会这么狠心,为什么?”柳如眉欲哭。
“那是江陵的万寿山庄,君山的崔家堡,加上信阳州的刘大年,二路人马联合的结果。”
“神算于”郭亮喟然一叹,又道:“这次飞虎寨的瓦解,完全是由于三个不利的条件,加起来的结果。”
柳如眉把目光移向郭亮清瘦的脸上,问:“是哪三个不力的问题?”
郭亮又是一叹,悲愤地说:“首先,是形势上的问题,鸡公山处在这三路人马中间,腹背受敌,以四百之众,去分抗上千的三路人马,形势上就大为不利。”
微微一顿,又道:“其二,寨主带回山寨不实的消息,以为三路联合人马,将在九月九日登高,攻打飞虎寨,而实际上,敌人却在八月十五夜,攻上了鸡公山。”
又是一声长叹,“神算子”郭亮缓缓地站了起来,而柳如眉的目光,随着郭亮的身子在移动。
站在窗前,遥望着天空,郭亮又道:“其三,由于寨主中了敌人的诡计而不自知,使得山寨上的人,在酒足饭饱,各寻乐子,而毫无防备。”
猛一转身,“神算子”郭亮面色凝重地说:“如果这三个不利的条件,缺少任何一项,我敢说飞虎寨他们不一定能撼得动,这岂不是天绝我等?”
听了“神算子”郭亮的话,柳如眉也是一声长叹,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的飞虎寨,到今天,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我是个不祥的女人!”
于是,她又开始垂泪了。
“神算子”郭亮伸手轻拍柳如眉的肩头,喟然地说:“这是命,是人力所无法挽回的,当然更怨不得任何人,尤其是象你这么善良的女人。”
“可是那消息是我与不凡二人驾着小舟,摸到万寿山庄的大船边,亲自探听出来的,还会有假?”
郭亮一听,说:“他怎么可以把你带在人家的船边呢?”
“我们装扮成父女二人,摇着小船去的。”
郭亮苦笑道:“这就是寨主一大败笔的地方。”
于是,他又拉过椅子,坐近柳如眉,解释道:“寨主身材高大,面貌奇伟,脸色红白细致,那种样子,怎么会长出白花胡子?而你的身材娇弱,面皮纤细白皙,双手白嫩,更不象是一个长年漂泊江上,打鱼摇撸的女郎。这些加起来,你想,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不难看出你们是伪装的人了。”
柳如眉一听,更加难过起来……
当然,这绝非当初她始料所及的。
在一阵痛苦的沉默之后,柳如眉抬头问道:“如今只看到地上一滩血,与这一只不凡的小手臂,但他的人,到底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依常理判断,寨主应该还活在这世上,只是受了重伤而已!”
郭亮这是实话,因为他在江面上,把个打斗现场!看得一清二楚,连张不凡被两个高大的和尚救走,他也看得清清楚楚,在当时,他还在心中充满了矛盾,那是一个他也说不上来的矛盾……
矛盾的原因,是他一方面想看到张不凡被杀死当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抱起张不凡的尸体,走向柳如眉,然后把柳如眉劝为已有,而远走高飞。
但他另一方面,又觉得张不凡与自己相处的相当融洽,他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而这种朋友,当今之世是再难相遇的了,因此,他又不愿张不凡惨死。
有了这个矛盾心理,造成了郭亮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于是,他决心等,等着形势的发展。
且说“快刀”张不凡,被宏发宏道两个大和尚,救上了广善寺,在广善的细心疗治下,好不容易于第二天一早,他才慢慢苏醒过来。
他在神志稍加清醒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右手抚摸着痛彻心肺的左手小臂,没有清醒不知痛苦,如今一旦醒来,头上开始冒出斗大的汗珠子,口中也不自主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醒过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而闭目的张不凡,口中也在呓语:“如眉!如眉!我好痛苦啊!”
于是,一个湿湿的毛巾,敷在张不凡的额头上,使得张不凡以为是柳如眉呢!
只见他缓缓伸出右手,摸向那只拿着湿巾的手,但那是一只相当相糙的手。
不是柳如眉,绝对不是!
张不凡一面想着,不由的睁开双目。
当他看到俯下来替他擦拭汗水的,是个粗大的光头和尚时候,才使他忆起昨日的事,而昨日却是他张不凡扫把星临头的日子。
一声深长的叹息,张不凡又缓缓闭上双目。
时辰的流逝,对于一个时昏时醒的“快刀”张不凡而言,是有益而无害的,因为,就在第四天的一六早,他已感到左手小臂处的伤口,已消失了大部分的疼痛,如果不用手去触摸,甚至已不觉得痛了。
除了小手臂的伤以外,张不凡仍是张不凡,当然,一连躺了四五天,流了那么多的血,身子骨是虚弱不少。
也就在“快刀”张不凡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的时候,广济来到他的床前。
“张施主,你应该起来走动走动了!”
“我可以走动吗?”冷凛的语音,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当然可以,广善寺并非监牢,张施主又非我佛门中入,为什么不能随意走?”
“快刀”张不凡哈哈一笑,右手掀起薄棉被,下了床,一面说:“老禅师就不怕我再一去不回头?”
摇摇头,广济老和尚说:“如果我从武力把你的人留下来,但留不住你的心,倒不如任你远去的好!”
微微一顿,广济坐到一张凳子上,相当严肃地又道:“当张施主就在倒地不久,老衲曾对君山的崔家堡与万寿山庄,立下保证,担保你不再去骚扰他们,这一点,你不会让老衲为难吧!”
“如果真是这样,老禅师却当先为难了张不凡。”
“这么说来,张施主并未有放过这一庄一堡的心了。”
“如果我是真正的张不凡,当然我就不会放过他们,因为真正的张不凡,是个有仇必报的一流杀手。”
广济淡然一笑,说:“那么张施主加诸在老衲身上的痛苦,而今你所得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报复?”
“快刀”张不凡毫不考虑地回道:“人各有其自的人生观,你已是有道高僧,一个将成正果的有道高僧,你的见解,自是高人一等,我张不凡有自知之明,这一辈子,我不会,也不可能入道山而面佛修行。我是一个为了父母的血海深仇,才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因为,我只知道我这一身皮囊,是我的父母,含辛茹苦养大成人的,而不是你心中的菩萨把我养大的,所以,老禅师,你得多多体谅我!”
广济哈哈一笑,说:“如果一个人,在受了沉重的打击以后,绝少有人不动气、不上肝火的,但‘气火’却是两个厉鬼,世人是少有体会的,如果能够化‘气’为‘金童’,化‘火’为‘玉女’,力克内心中的火气,那就是佛,当然,这是要靠恒心的修胤才能真正体会出来的。如今你在连串打击之后,再对你多说,老衲知道你是不会接受的,不过,老衲要求施主,在这广善寺中多待个十天半月,一方面把伤势养好,另一方面,听听老衲的禅语,也许对你或稍有些帮助。”
“快刀”张不凡不置可否,缓缓地踱出房去。
他来到寺外面的那个长台上,那儿就是广济说禅的地方,而对面的戏台子,光秃秃地立在那儿,四周的竹林,却是宁静的。
“快刀”张不凡凝望着对面的戏台,他似乎在追忆“万人迷”的梆子腔,而戏台下面的人潮,忽东忽西地挤蹭着,仿佛他又骑在他爹张翠山的肩头上看戏一般。
只是,当“快刀”张不凡再望向四周的竹林时候,不由地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因为,他想到一有戏,这戏台的四周,就变成了屎尿的集散地了。
当天夜里,不过三更天的光景,“快刀”张不凡正朦胧地昏昏欲睡时候,突然之间,只听紧邻他的一个小窗数面,有了人声,一个甚为热悉的声音。
“寨主!”声音很低。
“快刀”张不凡一惊,细看,才发现窗格上的纸,有一个小洞。
“谁!”张不凡以右肘支起上身。
“属下郭亮!”
“快刀”张不凡一听到郭亮的名字,不由精神大振,一把掀开身上的棉被,人已跨到窗前。
听到郭亮的声音,他似是立刻有了主意一般,竟毫不犹疑地拉开窗子,翻了出去。
于是,在郭亮的指引下,二人急急地走下山岗,山岗的官道上,“神算子”郭亮的马,正在附近栓着。
“神算子”郭亮原本抱着等的态度,静待事情的发展,但他在柳如眉店中住着,几天下来,他发现柳如眉瘦了,就好象一盆娇艳的鲜花,被人浇了一碗热水,而伤及了它的根部一般,一下子花儿萎缩了!
几天之间,柳如眉难得吃一口饭,更没有一丝笑容,每每在半夜里,郭亮会发现柳如眉一个人独自一人,苦立在门前的小廊上,以手支腮,木然地望着二道门,那儿就是“快刀”张不凡时常进出的门。
于是,“神算子”郭亮开始了解,原来柳如眉与张不凡之间的感情,是纯真而又炽热的,是神圣而又自然的。纯真炽热,可以促使爱的升华,神圣自然,是不容虚假与侵犯。因此他们的互爱是完美无缺的,当一盆冷水,浇在炽热的火堆上的时候,必然会发出嘶嘶而又绝情声音,而柳如眉就象那堆被水浇熄的火,即使能等她水干了,再被他加以燃烧,也将没有与张不凡一起时候,来的令人有烧不光的炽热感,而成为一种含有无奈的、残缺的,让人颓废的感觉。
于是,“神算子”郭亮明白了……
他原本是个明白之人,迷失,那只是一时的……
他明白,虽然柳如眉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妇人,跟着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很容易使男人有着英雄的感觉,但柳如眉的爱,己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张不凡,如果她再把那种美的感情,转而投入他郭亮的怀抱,那么,柳如眉就不是柳如眉了。
当“神算子”郭亮乔装打扮,一连两无寻访附近的寺庙,在几经打探下,他才找到了广善寺。
而广善寺,却正住着四个有道高僧。
且说“快刀”张不凡,在“神算子”郭亮的指领下,一路又驰回黄梅小镇,两个人在马上,而且是骑在一匹马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神算子”郭亮,尽情地把思维放在遥远的过去,过去是辉煌的。
而“快刀”张不凡却在想着,事情怎么会弄得如此的糟,糟在什么地方?
二人的思维不同,自然二人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当天快亮的时候,“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双双来到了柳如眉的饭店后面。
当柳如眉的房门被叫开的时候,她先是一怔,然后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不凡!”竞一头撞入张不凡的怀里。
长长的一声叹息,“神算子”郭亮双目有了泪光,悄悄地扭头走进自己的房里。
当柳如眉拥着张不凡,走入房里的时候,他发觉张不凡几天没见,已瘦得不成人样。
抚摸着张不凡的伤处,柳如眉心如刀割,但她却以极平和的口吻,淡然地说:“就算他们剁去你的双手,双脚,柳如眉仍然是张不凡的柳如眉,除非他们连我也一起杀了,那样更好,让我俩到另一个平静的世界里,做一个永世的夫妻。”
比药还管用,“快刀”张不凡在听了柳如眉的泣诉之后,他的伤口完全地不觉痛疼了,而那股原本折磨他四五天的锥心之痛,却突然间在他的心头又燃烧起来……
于是他的心开始在痛。
伸出右手,托摸着倒在怀里的柳如眉的秀发,张不凡低泣着说:“如眉,快不要这么说,你不值得的,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是个站在刀刃上舐血的人,时刻都不能有丝毫大意,在我的生活里,是不许有‘万一’的,如今,总算得到了令人痛心的证明。”
他喘着气,平静一下心情,又道:“我要求你一件事,你一定得答应我。”
柳如眉仰起头,望着张不凡苍白如黄表的脸,她没有开口,只拿泪眼望着,等他说下去。
“不论将来再发生任何事,我要你勇敢地活下去。”
但柳如眉没有反应,张不凡立即又道:“答应我!如眉!要不然我会不安的!你知道一个人如果不安,就必然会痛苦的!”
于是,柳如眉咬着牙,点点头。
桌面上,一块黄缎布,包着一件东西,“快刀”张不凡伸出右手,无意识地随手一摸,不由一惊,问道:“如眉,这是什么?”
柳如眉再一次地痛苦失声……
“快刀”张不凡以右手打开那个包裹……
于是他吃惊了,那正是自己的左小臂,手如今已瘪缩成了一个似鬼爪一般的皮包骨,不知道柳如眉在上面放了些什么东西,竟发出淡淡的药香味来,而那个中指上的指环,还好妤地套在上面。
终于,在柳如眉的招呼下,“神算子”郭亮也走入柳如眉的房里。
三个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餐极为精致的早餐,柳如眉又有了欢愉的样子,她表现得非常得体,使得面前的两个大男人,有着忘忧之感。
当伙计把残羹收去不久,“快刀”张不凡站起身来,说:“如眉,认识你,张不凡觉得很幸运,觉得这一生,没有白白地来到这混淆不清、扰攘不安的人世间,我张不凡已觉得上天并没有照顾过我,至少它叫你投到我的怀里,给了我别人一定能得到的‘真爱’,就因为这样,我要求你妤好的活下去。”
柳如眉的脸色开始有了红晕,她知道张不凡即将远去,所以她决定,即使“神算子”郭亮在一旁,她也要把她心中的秘密说给张不凡听。
“我有了!”
“快刀”张不凡笑道:“不管你有什么决定,只是必须好好地活着,人,到这个世上来,是不容易的,是万幸的,你知道吗?”
“我是说,我已经有了!”
“快刀”张不凡双眉紧皱,低问:“你有什么?”
“神算子”郭亮立刻双手抱拳,对张不凡道:“恭喜寨主,柳姑娘已怀了你的骨血,寨主你有后了!”
“快刀”张不凡看着低头不语的柳如眉,又看着郭亮,于是,暴伸右手,拍在自己的大脸上,他竟掩面大哭起来……
柳如眉想说什么,但她却在“神算子”郭亮的摇手制止下,放弃了再说什么,她任由张不凡哭,而哭声却含有一股股热流,流过了柳如眉的心头,因为,想不到张不凡对自己的怀孕,是如此的激动,怎不令她产生无限的安慰?
发泄了胸中的情感拥塞,也吐尽了几天来心中的气愤,“快刀”张不凡似是感觉舒畅多了。
柳如眉抽出丝巾,替张不凡拭去眼泪。
就听,“快刀”张不凡平静的说:“如眉!你不但是我张不凡的红粉知己,更是我们张家的恩人,我替我们张家的祖先,在此向你致谢。”
说着,张不凡竟扑通跪在地上,对着柳如眉连叩了三个响头。
吓得柳如眉拉也不是,躲也不好,只是泪水直流。
“神算子”郭亮把“快刀”张不凡扶起来。
却听“快刀”张不凡道:“如眉,叫伙计进来,我有事交代他办。”
柳如眉拭着泪一声不响地走出门去。
屋子里,“快刀”张不凡对“神算子”郭亮说:“心中的一件大事,我一直没有时间办,如今也算‘无事一身轻’,咱们就把它办完了,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寨主的意思是……”
“我要立刻同柳如眉结为夫妻,也好让她有个名份。”
于是,张不凡缓缓地迎向慌张进来的伙计,说:“立刻送来喜烛一对,香纸鞭炮与供桌。”
看着一旁的柳如眉,“快刀”张不凡笑道:“没有亲朋好友的祝贺,没有八抬大花轿的迎送,只是三个人在这小院中,苍天为证,郭兄为媒,张不凡立刻与柳如眉结为夫妻,伙计!你就快去办吧!”
伙计望着喜极而泣的柳如眉,一路笑着往前跑去。
这在当时来说,可算得是一项别开生面的婚礼,因为,柳如眉的前面客店,在“神算子”郭亮与“快刀”张不凡二人的仔细研判下,决定照常营业,而在前面吃饭的客人们,绝对不知道那仅一门之隔的后面,竟在举行一项别开生面的袖珍型婚礼,更出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个结婚的新郎官,竟就是名震武林的“快刀”张不凡。
在一串不算常的鞭炮声中,在只有“神算子”郭亮的祝福中,张不凡与柳如眉二人,终于在这患难中,结成了夫妻,也只有这个简单的婚礼上,“快刀”张不凡付出了真正的感情,因为他突然觉得,这次的婚礼,是如此的神圣,绝对不象与崔小倩结婚时候的得意时候,更不象同王玲儿结婚时候的百态做作样。
婚礼完成后,店中的管账,厨师,与两个小伙计,相继前来道贺,而每人也得到由郭亮手中递来的红包,一锭五两银子。
关起房门,“快刀”张不凡拉过柳如眉,并肩坐在一起,款款的情愫,在二人的面前激荡,满怀的爱意,又布满了二人的心中。
于是,“快刀”张不凡道:“如眉!如今你已是我张家的人了,可是想不到张家的媳妇是这么的难当,真是苦了你了!”
含着眼泪,柳如眉纤纤玉手,边拭着眼角流下来的热泪,边笑道:“人到这个世上来,本来就是承受苦难的,如果世上没有苦难,那就不成为一个人的世界,所以我从来不怕苦的。”
“快刀”张不凡有着锥心的痛苦,他在这方面,就比不上柳如眉的心胸了。
于是,“快刀”张不凡低声对柳如眉道:“我不能在此久留,而且马上要离开,所以我在临去的时候,必须交待你一件事!”
柳如眉仰起头,细心的听着!
于是,“快刀”张不凡正容地说:“将来,如果你生下的孩子是个男的,就给他起个名字叫平凡,平凡的人,才能在这个世上活得长,活得快乐,因为他们平凡而与世无争,所以上天也就特别眷顾他们。”
他微微一顿,深长的一声长叹,又道:“如果是个女的,就起个小眉的名字,让她能象你一样,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让男人真心眷爱的女人。”
于是,“快刀”张不凡站了起来,右手臂把他的新婚妻子柳如眉,紧紧地搂在怀里。
于是,柳如眉小鸟般依偎着张不凡……
于是,张不凡洒下了淤积在眼眶中的泪水……而泪水流到了柳如眉的秀发,流到了柳如眉的面颊,又和着柳如眉的泪水,滴洒在柳如眉与张不凡二人的衣裳上,交织的泪水,比血还要珍贵。
当“神算子”郭亮轻叩着房门的时候,“快刀”张不凡松开了怀中的柳如眉。
门开了,郭亮对二人一笑.随手递给柳如眉一个布包,勉强含笑地道:“这包东西你收下,算是我对未来侄儿的一点小意思,告诉那个小家伙,他爹张不凡是个人物,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于是,“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匆匆地走出柳如眉的饭店,当然,如今也算是张不凡的饭店。
他们没有上马,更没有拉马,而是急匆匆地走向江边,走向“神算子”郭亮的那条小船。
而柳如眉,仍然没有出门,她不想增加张不凡心理上的负担,但张不凡与她二人,谁都清楚,柳如眉在心中,时刻都在为张不凡的安危而祷告上苍。
也就在“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二人,坐着那艘江上小舟顺流而下的时候,黄梅镇的南面官道上,广济大师与他的两个师侄,宏发宏道二大师,已急匆匆地赶到了黄梅镇,他们并不知道张不凡与柳如眉的事,所以三人也只是在全镇找了一遍,大小饭店没有张不凡的人影,于是,三人又急匆匆地赶往江陵附近的万寿山庄。
而这时候的万寿山庄,却是一片喜气洋洋,连附近江面上,王老十的所有几十艘大小帆船上,全都挂了各色旗子,并且时而燃放鞭炮。
万寿山庄,长满是桃树的万寿坡那条岔道,直到万寿山庄前面的那个大拱门,全部整理得干干净净,路两旁,插着龙风旗幡,而那个惹人眼的大拱门,被装饰得五颜六色,斗大的两个七色彩缎挽的彩球,分挂在拱门的两边,江风微吹下,彩球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而又悦耳的响声,大红砖的围墙上,尽贴着“喜”字。
进了大拱门,两边的假山,与奇花异草,更加由人修剪得整齐美观,那个宫殿式的大厅,更由人粉饰得美伦美焕,充满了高贵而又豪华的气象,单就迎面廊上的八盏琉璃宫灯,就让人觉着够气派的。
这时候的大厅长廊与大厅内的地上,全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廊上是绿色,厅内是红色,人若踏在上面,必然有着软绵绵的感觉,那是极为舒服的感受。
原来,“穿云燕”王老十,在黄梅镇外江边的一场大战中,心中属意“天龙”刘大年豪气干云的英雄气概,加上刘大年,年己三十出头,尚未有中意的女子,他这才硬把“天龙”刘大年,拖到万寿山庄,在崔氏昆仲的游说下,“天龙”刘大年,才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
只是“天龙”刘大年的腿伤,也相当严重,所以在“穿云燕”王老十的呵护下立派总管成子九,又到江陵城,请来了江陵城的外伤名医,细心地为刘大年治疗腿伤。
三天后,腿伤是结了痂,这才在这天的好日子里,举行文定之喜。
这是王老十的亲生女儿定亲,当然热闹是应当的,两个女儿,全嫁给当寨主的,但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婿,因此万寿山庄上,只有一人闷闷不乐,她!就是王玲儿,张不凡的第二任妻子。
这一天,她连走出房门一步都没有。
午时刚过,热闹气氛接近了尾声,从万寿山前的坡道上,三个高大的老僧,广济与宏发宏道,快步进了刀寿山庄。
这时候万寿山庄的大厅上,“天龙”刘大年正与崔氏昆仲,以及王老十、水戈、曹干,成子九等人,一面喝着香茗,闲话当今武林的时候,庄丁来报,庄门来了三个老僧。
一惊之下,王老十当先走出大厅,急急迎了上去。
“那个孽障,昨夜三更逃了!”
王老十一个瞪大了眼睛,接着,崔氏昆仲也露出不满的表情,大家未开口责备广济,但面上的表情,却全部表露出来。
只有“天龙”刘大年,只淡然一笑,说:“残废之人,难成气候,如果他天良发现,应该不会再有所蠢动才是。”
“阿弥陀佛!”
广济道:“人是老衲带走的,老枘曾经答应放他,但要求他能多呆个十天半月的,而这十天半月的时间里,老衲有把握,把他塑造成另外一个人但他却不听老衲之言,不告而别,使老衲真的伤透了心。”
“本来我兄弟二人,今晚就要上船,回返洞庭君山,可是这么一来,还真弄得无所适从。”崔大胡子在报怨。
广济有些面带戚苦。
只听王老十说:“既然如今横生枝节,咱们只好再设一良谋,去追杀这个畜生!”
广济老和尚摇手道:“杀人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如果设一良谋,能化干戈为玉帛,其不必血流五步,要来得祥和?”
一顿之后,广济老和尚又道:“老衲这次直入贵庄,是想打听这张不凡可能的去处,施主是否可以告知老衲?”
“听说是一家开小饭店的女人处。”
王老十刚一说完,就听曹干道:“对!就在黄梅小镇上的一家小饭店,那天早上,我就是看他由那个小饭店走出来的!”
他话才说完,广济老和尚立即起身,领着宏发宏道二人,径自往厅外走去。
一众人等在后相送,只听前面走的广济老和尚说:“这件事老衲曾对各位施主有个交待;他走不了的!”
于是,崔大胡子超前一步,问道:“老禅师这就去找那畜生吗?”
“不错!如果他躲在那儿,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我等暂时在此等老禅师的消息如何?”
“好!不论有没有消息,我会再回到万寿山庄来的。”
于是,众人送到那座大拱门前,望着广济者和尚三人远去,这才又返回大厅上。
当然,由于张不凡的溜走,而使得原本极为轻松的气氛,变成了沉闷。
且说广济老和尚,带着他的两个师侄,宏道与宏发,急匆匆的又来到江边的这个小小黄梅镇,天色已经快黑了。
三人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柳如眉的饭店。
而附近的栈上,正栓着一匹“乌云盖天”千里良驹,那是广济老和尚认识的。
于是,广济老和尚微微地笑了,口中还自言自语地说:“你终于还是没有远走高飞,这一次,我要把你带往嵩山。
就算同你在山洞里坐上个把月,也非要把你塑造成一个人中之龙。”
走入饭店,吃饭的客人已廖廖无几。
望着店门外进来三个老和尚,伙计急忙追上前去,笑问遒:“三位老师父,可是要吃些什么?”
“清面三碗,馒头一盘,捡个两样素菜就成了。”
宏道与宏发二人,把个重逾五六十斤的禅杖,往墙边一靠,危襟正坐在广济老和尚的两边。
没有多久,清面、馒头、素菜,全上了桌。
广济是没有牙齿的,所以他吃面是不用咬嚼,完全是一口吞,倒是馒头与素菜,每吃一口,广济者和尚就得嚼上好饭吃完了,而店中的客人全都相继离去,柳如眉的这个客店,是没有住宿的。所以当广济老和尚吃完饭之后,一直没有起身再走的样子。
时辰已到了快二更天了,店里伙计甚至还把其余的桌凳,叠在一起,另一个伙计,拿了扫把,慢慢的扫着地,然而,广济老和尚三人,仍然是坐着不动,甚至连一点起身的迹象也没有。
终于,管账的先生,哈着腰走到广济老和尚的跟前。
“三位大师父,都吃好了吧!”
广济老和尚笑笑,伸手入怀,只是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掏出来。
于是管账的笑笑,又道:“敢情大师父的手头不方便吧!”
广济老和尚又笑道:“老衲想见见你们的掌柜,可否请回一声?”
管账的笑道:“老师父,这是小事一桩,用不到请我们的掌柜,如果老师父真的不方便,没有关系,这点银子我还做得了主,三位老师父尽管上路!”
“阿弥陀佛!施主确是一个好人!”
“老师父这就弄错了,是我们掌柜的交待过,如遇有困难的人,手头上一时的不方便,不要为难他们,食乃天赐,经我之事而已,所谓己饱众饱,天地之乐也。”
一面笑道:“老师父,你请吧!我们也该上门休息了!”
广济老和尚一听,双眉一扬,无限敬佩地说:“了不起,能在这江边小镇上,听到这种令人肃然之话,连衲都不得不佩服。”
一面招呼宏发宏道二师侄,三人站了起来,打着稽首。
店伙计与管账的以为这三个者和尚要走呢?
却不料广济和尚迎着二门站立,一面对管账的说:“烦劳施主,替老衲通报一声,就说有个八十老僧,在这饭堂上求见。”
“你都八十啦!”管账的有些不信。
“老衲八十三了!”
“我的妈呀!你这真是金刚不坏身了。”
一面急急地招呼伙计,为三位老和尚冲茶,一面低声说:“三位老师父,我们掌柜的是个女流,出来见三位老师父,实有不便,再说我们的女掌柜,已有了身孕,这更不能随便出来,这时候恐怕已经睡下了。”
广济老和尚笑道:“我们三个出家人,年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都已古稀之年了,一个身子有孕的妇人,正应与我们这种老僧见上一面,这只有好处而无坏,见过之后,老衲只说数语,转身即走,绝不罗嗦。”
还真是粘上了,看样子不去通报一下,这三个老和尚是不会走的了。
心念间,管账的透着无奈地道:“好吧!我到后面看看,如果掌柜的已经睡下,我就没办法了。”
一面,撩起蓝长衫,迈着八字步,进入二道门。
广济三人,仍然是面向二道门站着,单掌稽苜,状极庄严,似是在等着会见一个大人物一般。
终于,在二门里,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于是,柳如眉在管账的陪同下,走入前面的客堂。
柳如眉在灯下一看,只见是三个身披灰色袈裟的老僧,品字形的,而对二门肃立着,心中不由一惊。
“三位老师父快请坐!”
一面她又招呼伙计,端些素点,糕讲。
坐在柳如眉的对面,广济老和尚双目精光含威地望着柳如眉,神光暴射,把个柳如眉看了个仔细。
柳如眉勉强挤出个浅笑,问:“不知老师父找我柳如眉有何要事?”
广济老和尚一面笑着,缓缓地把凌厉的目芒,转变成柔和而又慈祥的光芒,说:“女施主前庭一片祥和,地阙透着灵秀,应该是个富贵之像,只可惜……”
柳如眉笑道“老师父尽管直说,柳如眉不会计较的。”
广济老和尚哈哈一笑,道:“只可惜你的秀丽,太过惹眼,这是一种不祥之美。”
他微微一顿,又道:“天下事,不论是好是坏,如果加上一个‘太’字就失去了真性与率性,‘太好’与‘太坏’,都难以说成‘真实性’,所以才有人说成‘恰到好处’,或是‘尚可有救’,佛语如此,还望女施主不要见怪。”
柳如眉喟叹一声,说:“老师父的禅语,柳如眉体会得出来,我不会见怪的。”
于是,广济老和尚对柳如眉又是一笑,说:“女施主,老衲有句话,今晚先说在前头,如果女施主灵台的那盏明灯尚在,就该知道老衲三人的来意!”
柳如眉迷惘地点点头,说:“柳如眉不懂老师父说的话是指的何事?”
“那就告诉老衲,张不凡是你何人?”
“他是我的文夫。”
广济一听,几乎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柳如眉又问:“老师父是找我丈夫来的?”
广济从柳如眉的脸上,发觉面前这个善良的小妇人,绝对没有说假话。
但张不凡又是何时与这个小妇人结的婚?
为什么一庄一堡的人全不知道?
柳如眉似是看出了广济老和尚的惑疑眼神,但她并不以为意,只是浅笑着。
“那么你所怀的孩子,也是张不凡的了!”
“一点也不错!”
“这么说来,更增加了我拯救这个孽障的决心,他绝不能逃避责任,他应该象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子汉,来面对事实。”
柳如眉及时地说:“我的丈夫本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所付给我的,是充实的人生,我已经很满足了。”
广济老和尚一声长叹,道:“唉!可怜的小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