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洞庭君山崔家堡,与江陵万寿山庄,自从与鸡公山飞虎寨的“快刀”张不凡,在距离鸡公山二十来里地的一处靠山近水一片草坪地上,双方尚未开打,而崔家堡与万寿山庄的“联军”,在“神算子”郭亮略施小计中,竟一败涂地而渍不成军,崔家堡的堡主,“夺魂刀”崔昆仑,与万寿山庄的庄主“穿云燕”王老十,二人在回转的途中,不时的大骂他们的女婿,简直就是畜牲,黑心驴。
于是,当这一批残兵败将,于下半夜里,到达云梦的时候,崔大胡子的兄弟崔百仑,三人关起店房门,挑灯密商,而定下了大计。
当然,他们所密商的计谋,完全是如何对付鸡公山飞虎寨的张不凡,因为他们对于这次“抱香炉打喷嚏”,弄得灰头灰脸,自是心有不甘,不过,再怎么商议,就眼前的情况看,三两个月,恐怕还没有能力,再攻打鸡公山,因为不论是崔家堡或万寿山庄,在经过这次惨败之后,已经是元气大伤,裤腰已经松垮垮的,显出肚皮都已憋下去了。
人活着,原为一口气,金砖被搬,人员被杀,全都能忍,只是这口窝囊气,却无法咽。有道是,王八好当气难受,天下有许多事,谁摊上,谁都要勇敢地去面对它,否则,干脆就装成个鸟,整天藏在裤裆里好了。
从过了五月节,直到快要过中秋节,三个月还不到,分别自江陵与君山,前后已有三四批人,专门伪装奔波于信阳州以西,靠近桐柏山区的刘家寨,而刘家寨之主,中原的第一杀手,“天龙”刘大年,正是君山崔家堡与江陵万寿山庄所要争取的合作对象。
桐柏山最南边的高峰,叫做燕子崖,山势险峻,峭壁难攀,是燕子崖的正面写照,而刘家寨,正就在距离燕子崖正面的一个不太高的山脊上,靠这个山脊的曲折不平周围,还建立了一墙两丈高的城墙,那酷似长城的城垛子,从十几里远处,就能清晰的望见。
刘寨人,他们不叫自己是刘家寨,而简称刘寨,因为,这么叫起来,除了顺口外,当然也觉着亲切些,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除了远自百里外的人不清楚之外,百里以内,包括信阳州,谁都知道,刘寨城墙内的住户,清一色全是姓刘的。
传说当年闹红毛子,姓刘的一个大家族,不下六七百人口,全部迁徙到这个土寨里,寨子里为了对抗红毛子,还请了江湖上几个有名的高手,到寨子里调救年轻的人学习战术,说也奇怪,被延聘的三个武林高手,却也全都姓刘,有道是,大家同姓,三百年前原一家。
这三个姓刘的,一个是关洛道上做过总镖头的大侠刘林儿,另一个“中原一怪”刘光原,还有就是“桐柏蔡鹰”刘小石。
提起这三个姓名响彻中州的武林人物,二十年前,他们才不过四十出头,武林中已是响当当大侠。
自从他们被延聘入刘寨以后,还真把刘寨弄得有声有色,其中他三人调教出的“中原第一杀手”刘大年,最为三人所共同得意的事,当然,刘大年也就成了刘寨的宠儿。
这刘大年不过三十出头,身高六尺开外,长得是手大脚长,枣红脸、方下巴,剑眉下面,两个眼角却向下垂,厚厚的眼皮,看上去好象有三层,大蒜鼻子下面,却留了一付八字胡子,由于体壮,而走起路来“咚咚”响,好象要把地面上踩个大坑一般,只是因为他具有天生的臂力超人,所以一把超重的七星剑,在他的挥舞下,就如一个细小的柳枝一般轻灵,也因此,死在他七星剑下的武林枭雄,已不知凡几,“中原第一杀手”的威名,显然是由血肉所筑成的。
八月初的天气,夜晚已有了凉意,只是大白天,如果仍然阳光普照,依旧还是会热的叫人喘大气,所以在豫鄂交界的山区里,流行一句农谚,二八月乱穿衣。
从云梦到武胜关的官道上,踢踏着过来两匹骑马的,一个是崔家堡的新聘总管,“江南怪侠”甘风,这人生得是一付五短身材,年约四十,双目炯炯,神光慑人,满面红光,连一根胡子也没有,看上去一付短小精干模样。
这人与崔百仑相识于洞庭,所以在崔百仑的推介下,担任这崔家堡的总管,据说这甘风是大侠甘凤池的后代,武功相当高强,一把单刀,纵横江南,少有敌手。
本来他并不屑于一个崔家堡的总管,只是他在听了崔百仑述说与鸡公山的一段梁子后,撩起他一会“快刀”张不凡的雄心,这才答应下来。
于是,他的第—个任务,就是与信阳州刘寨的“中原第一杀手”刘大年连络。当然,崔大胡子派上他,也是有其原因的,一方面,这甘风的江湖阅历丰富,武功不俗,由他与“天龙”刘大年联络,应该算是不失面子,再者,这甘风并来曾与鸡公山飞虎寨的人碰过面,交过手,由他经过云梦而入信阳州,可以躲过飞虎寨人的耳目,可顺利经过武胜关的前后几十里那段飞虎寨势力范围。
与“江南怪侠”甘风同行的,却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者,名叫朱守仁,这人一副老诚模样,花白胡子,尖下巴,手上提了一根怪手杖,坐在马上还有些驼背,好象要掉下来的样子。
这朱守仁,却是万寿山庄王老十的师兄,只是王老十的这位师兄,是个老光棍,长年都在江湖上晃荡,不过这朱守仁有个最大的怪嗜好,就是喜爱刺激,不论什么刺激的事物,只要一入他的耳朵,就算是万里关山,他也要一探究竟,不弄个明白,他是不会罢手的。
说来也真是巧合,就在万寿山庄主王老十垂头丧气的领着他那残兵败将折回江陵的时候,中途碰上了他的这位一年难得一见的师兄朱守仁。
当时的王老十,一把拉住他的这位师兄,还真象是“一根竹子搭了个便桥”,难过极了,胖忽忽的脸上,落下了泪。
“师弟!怎么回事?你不在万寿山庄享清福,怎么大热天的,出来找罪受?”
当然,“穿云燕”王老十把鸡公山张不凡给他制造的痛苦,一五一十地向他这位师兄说了一遍。
想想看,师弟有难处,做师兄的当然是义不容辞,更何况“快刀”张不凡的作为,正应了这位朱守仁的毛病,就算不请他帮忙,他也要找机会,会一会这位“黑心老官”张不凡。
当然,在朱守仁成了万寿山庄的座上贵客之后,他就承担了与信阳州刘大年联络的有力人物。
且说崔家堡的新任总管,“江南怪侠”甘风,与万寿山庄的王老十师兄朱守仁,驰马径奔武胜关,这已是他们第二次的同行,也许二人的脾气都带个“怪”字,所以虽只两次会面,却已似老朋友一般,马上聊个没完。
武胜关,是个山凹地方的一个重镇,如果由鄂入豫,就必需要经过武胜关,不过虽然是个重镇,但人口并不多,只是一进入那座大石堆砌的高大门楼子,街两旁就是一连四五家饭馆子,在这深山小镇上,想吃好的不多,但吃饱绝无问题。尤其对于一般贩夫挑担的苦力人物,一进入店里,住店银子全免,店家只卖一碗面。所谓,住店不住店,先吃一碗盘子面,而这碗面吃下肚子,什么渴,什么饿,全都没有了,憋扁的肚皮,立刻变得溜圆,吃的人就这么捧着肚皮,打一横的草坑上一躺,就等天亮了上路。
抬头望望火红溜圆的象一面大铜锣的太阳,端正地挂在山顶上,朱守仁用他手上的怪手杖一指山头,笑道:“甘老弟!咱们这趟住店,可要找家象样的客店,上回咱们两个,同一群赶猪的困在一张草炕上,那股子酸臭味,熏得我一夜都没有好睡。”
“说的也是,那一夜我至少捏死十多个臭虫。”甘风苦笑着。
“要找家象样的客栈,咱们这可得要快马一鞭,早点赶到武胜关。”
“说的也是。”
于是,二人一拍坐骑,立刻疾驰而去,官道上,留下了阵阵尘土飞扬。
当二人一冲而入武胜关的石砌城门楼的时候,天还未曾黑下来。
石板铺的街道上,二人拉着马慢慢走,一边左顾右盼,在找寻大一点的客栈,但是,论招牌,看字号,也只有进城不远的“广来客栈”较具规模。
二人就在门外站着往里看,店里的伙计竟然冲着二人咧嘴笑,一边在店中忙东忙西,好象是“姜子牙渭水河下鱼钓”,愿者上钩的模样。
甘风原本想再找一家,但却被朱守仁打住,当然,朱守仁就冲着这家店的怪劲儿,才决定把自己送上门的。
冲着店里伙计一招手,朱守仁抚着尖下巴上的花白胡子,叫道:“喂!有没有干净的上房?”
店中伙计一听,走出店来,又问:“客官!你所说的干净,是怎么样的干净法子?”
朱守仁一愣,甘风立即说道:“白天没有苍蝇,夜晚没有蚊子臭虫,就叫我二人舒服的睡上一夜,就成了。”
“有!不过银子可得多花啊!”
“只要大爷觉着值得,银子就不会少给!”甘风心中有点火。
“成!二位大爷请进!”
伙计一冲而下台阶,顺手把马缰绳接过来,回头对店中叫道:“两位客人住店了!”
他这里拉着马匹往马廨去,店里面适时的走出另一个伙计,只见他一边拉下肩上的白布巾,一面笑对朱守仁与甘风二人,连说:“二位请!二位请!”
走进店门,只见还有三四个店伙计,正在点几盏大油灯,店中大厅上,十几张大方桌子,已坐了八成人,有些还正在猜拳行令,而桌面上的菜肴,正发出阵阵的香味,着实令甘风与朱守仁二人垂涎三尺半。
望望每个桌子上,所有的盘中菜,俱都是色香味俱全,酒也香醇扑鼻。
坐在一间相当干净的客房中,甘风看着四周,一面对朱守仁道:“朱老!有这么一家算是一流的客店,怎么一个多月前,咱们打此经过的时候,就没有发觉呢?”
“咱们也许来去匆匆,急着歇息,没有仔细打听,要不然,咱们自不会同不相干的人挤通炕了。”
“说的也是!”甘风的口头语,就是这么一句。
丢下洗脸面巾,朱守仁又道:“这家客栈,要我看,恐怕还是新开张的。”
“朱老怎么会知道?”
“你没看这儿的一切设备,全是新的,从掌柜到伙计,穿的也都是新的。”一面指着洗脸架上的面盆毛巾,又道:“甘老弟,你来看,就连这面盆毛巾,也全是新的,所以我说这家客栈是新开张的。”
“朱老究竟是前辈,江湖阅历丰富,就拿朱老这‘察微知渐’的功夫,甘某就差了那么一大截。”
哈哈一笑,朱守仁施了个眼色。
因为小二提了个亮晶晶的铜茶壶,走了进来。
看着小二把茶壶往桌上一放,朱守仁托着花白胡子,笑问:“你们这店里,可有什么吃的?”
“哈!”小二一声得意的笑。
望着朱守仁与甘风二人惊奇的表情,这个白净而高大的小二,双眉一扬说:“赶猪挑担的,没有福分进我们的广来客栈,因为他们折腾个一天的工钱,还不够我们这儿一个热炒的费用,所以二位客官该明白,我们这儿的客人,全都是不请自来的。”
甘风又在冒火,立即接道:“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们有些什么灶上超绝的手艺!”
“我们灶上,大师父的手艺,是可与皇宫大内的御缮房一较长短,就算客官想来个满汉全席,只要二位能出得起价码,肚皮能装得下八八六十四道各种名菜,本店也会立刻为二位端上。”
“好大的口气,你可不是癞蛤蟆打哈欠吧!”朱守仁笑着说。
却见店小二一本正经地道:“二位不妨前厅瞧瞧,在座的客人们,那一个不是穿戴高贵的爷们,才能一播三摆的进出我们的广来客栈?”
“你这是蹲在城墙上拉屎,眼见倒是很高。”朱守仁一边说,边又对甘风道,“走!咱们去前厅,点他几样广来客栈的名菜,看看究竟有什么叫人余香三日的菜肴。”
也就在甘风与朱守仁二人,在小二的带引下,刚刚坐在店中央的一张空位上的时候,突然间,自店外面,走进一个细柳高条的三十余岁男子,只见他一身粗布长衫,足蹬一双布鞋,状极轻松地走进店里。
立刻,站在柜台后面的管账先生,满面堆笑地迎上前去,但这个穿蓝长色的汉子,也只是手一摆,一个人径往后面走去。
他对于正在吃喝的客人,似是不屑一顾。
只见他面无表情,左手习惯的提着他的长衫前摆,迈着极为轻松的脚步,进到后院,在他的身后,正跟着一个穿戴干净的五十来岁大汉,而那个大汉,却被小二们称作是掌柜。
二人进入一间小屋子,掌柜的随手关起房门。
再回头,那个穿蓝长衫的人,已坐在一张小圆桌旁。
“王中,这些天可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打此经过?”
“回军师的话,什么人也没有,尤其是君山崔家堡与江陵的万寿山庄,更是没有人打此经过。”
原来,这家广来客栈,是鸡公山飞虎寨特别在最近才在这武胜关开的一家颇具规模客栈,当然,这也是“神算子”郭亮的计谋之一。
因为自从气走崔大胡子与王老十二人之后,鸡公山飞虎寨一边招兵买马,一边还得防备信阳州的“天龙”刘大年,更叫“快刀”张不凡与“神算子”郭亮放心不下的,则是一庄一堡可能与刘寨来个暗地串通,如果到了那一天,鸡公山飞虎寨腹背受敌,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快刀”张不凡在与“神算子”郭亮二人细商密研的结果,决定在通往信阳州的必经要道,武胜关内,开一家颇具规模的大饭店。
当然,在他们的构想中,不论是万寿山庄,或是君山的崔家堡,至甚于从信阳州刘寨来的人,都不可能住在小饭铺里,他们势必要住在大饭店中,而武胜关的广来客栈,就是为此而设。
对于开饭店,必须要有几个象样的大厨师,正好,鸡公山飞虎寨上的儿个伙夫,在去梦御厨蔡香的两三天调教之下,学会了灶王爷的几手绝活。
别看这几个又粗又壮的大伙夫,看上去象个狗熊,但他们还是能举一反三,除了蔡香教的几手外,各人还能独出心裁的,弄上几道名菜出来。
所以,自从广来客栈成立以后,几个伙夫儿摇身一变,成了武胜关这个土地方的名厨。
也因此,招来了这地方一些食客,天天光顾这家广来客栈,也弄得几十喽兵装扮的店小二忙得不亦乐乎,而使得他们很怀念山寨上的自在生活,所以当甘风与朱守仁二人,来到这广来后的时候,店中小二并不热衷于招呼他二人住店。
且说“神算子”郭亮,在问过头目王中,这位广来客栈掌柜之后,随之又卫问道:“一个月来,生意情况如何?”
“军师爷,这你就别问了,如今生意已经敞开门面了,每天都会净赚个百二八十两的。”
“神算子”郭亮哈哈一笑,自嘲地说:“他娘的,看来咱们都干错行了!”
虽然自怨自艾地抱怨自己干错行,但对于开设这家广来客栈,“神算子”郭亮依然觉得这是他另一次得意杰作。
当初他对“快刀”张不凡献计,成立广来客栈,就曾对鸡公山飞虎寨未来的情势,加以有系统的分析,再说成立一个颇具规模的大饭店,一方面替山寨做为眼线,搞搞情报工作,即使是天下太平,而对于这项投资,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因为开了这家广来客栈,才不过花费崔家堡或万寿山庄千两纹银而已,象这种不痛不痒的生意,又何乐而不为呢!
为了上下一心,搞好这个客店,当然主要的是搞好情报工作,所以广来客店自掌柜到小二,全都清一色是飞虎寨的头目与喽兵所巧装扮的。
且说甘风与朱守仁二人,前面饭堂里一坐,立刻在小二的推介下,来了两个热炒,一盘酱肉,三斤一坛小米酿造的黄酒,经过小二用锡壶加热,端上桌来。
一盘酱肉,切得大小均匀,一片片透红净亮,吃到口中还有点脆,脆中生香。
两个热炒,正就是龙飞与风舞,这两道热炒,虽说在火候上比起蔡香差了那么一大截,但对于在这个山城,能够端出这两道菜,就已经是不容易的了。
当然,这对于甘风与朱守仁来说,还真吃的津津有味而大叫过瘾。
饭堂中,人来人往,有一半是当地的人,有些已经成了熟客,自是不为店中伙计们所留意,他们正就把注意力,集中在过往武胜关的客人身上,自然,甘风与朱守仁二人也成了他们盯梢的对象。
酒醉饭饱,甘风与朱守仁,在一个小二的掌灯带路下,把臂互挽,醉强徽显,挤挤蹭蹭地回到睡房。
“二位客官可觉得还满意?”
“不错!武胜关能有这么一家客店,倒真的叫人惊奇!”
嘻嘻一笑,小二道;“只要二位对本店觉得满意,非常欢迎二位下次再来,本店竭诚欢迎。”
把灯放在桌子上,一边往杯中倒茶,边又问:“二位爷是从哪儿来?准备到哪儿去?”
甘风与朱守仁对望一眼,只听朱守仁说:“从荆州来,要到信阳州转转去。”
小二两眼似是一亮,但立即以极为平和的口气,又问:“荆州不就是江陵城嘛!听说那地方是个大码头,比起咱们这武胜关来,可要热闹多啦!”
哈哈一笑,甘风拧了个湿毛巾,边擦着脸,说道:“江陵是很热闹,那是个靠长江的港埠,自然就热闹了。”
小二立即接道:“大老远的,二位往信阳州干啥?”
朱守仁一笑道:“还不是跑跑买卖。”一面打了个哈欠,又道:“咱们累了一天,这就要睡了,伙计!你请便吧!”
走到门边,店小二还扭头对甘风与朱守仁丢下一个令人费解的笑脸。
甘风关起房门,低声对朱守仁道:“朱老,你怎么把咱们的来龙去脉,告诉这店小二了?”
朱守仁冷然一笑,说:“那家伙绝不是店小二,老夫一生漂泊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如果我的看法不错,这家广来客栈,一定有问题。”
甘风一愣,急问:“朱老此话怎么说?”
朱守仁淡然一笑,说:“我辈行走江湖,除了武功以外,更应善加运用咱们脑袋瓜上长的五官,所谓眼利如鹰,看的透澈,耳聪鼻尖如犬,随时提高警觉,我们不能把周围的人全当成坏人,但却不能不多加提防,老弟以为如何?”
“朱老说的也是!”
“自从一进门,我就看得出来,这家广来客栈,一定不简单,如果你从他们的掌柜到小二,每个人的架式上看,我敢说他们都有些武学根底,如果你再从他们招待客人的动作来看,似乎透着不甘愿的样子,这一切应该不是一个大客店所应有的现象,所以咱们这一夜,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甘风不解地问:“既然朱老这么说,为何还把咱们的来路与去路,告诉小二?”
朱守仁哈哈一笑,伸头向窗外瞄了一眼,这才低声道:“甘老弟!你见过玩蟋蟀的没有,如果你想把蟋蟀拨弄得上阵拼命,逗得它吱吱叫,那就先要弄根细茅草,在它的凶恶毕露的嘴巴上磨蹭,而我,就是在逗弄他们,如果要证实这家客店,与鸡公山那批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有着牵扯,就需要这么逗弄逗弄。”
甘风一拍大腿,赞佩有加地说:“朱老!可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哈哈一笑,朱守仁一指大床,说:“—张大床,咱们两头睡,夜晚可得警觉些。”
一面举手一掌,把个油灯击灭。
于是,二人各据大床一端,倒头便睡。
夜渐渐地深了,而秋夜,是带着凄凉味道的,山城四周,除了秋虫的悲鸣,与山林的潇潇声之外,天空中就只有那么一个细细而又弯弯的月牙儿,象个装饰品一般的,挂在无云的天空上。
也就在这万赣俱寂的三更天,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了甘风朱守仁的窗前。
无声无息,身段潇洒而轻灵,只见他紧贴着窗栅,侧耳细听,时而变换一下身子的姿势,似是要把耳朵送进窗子里一般。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的朱守仁,开始有了梦话。
“这趟买卖,也不知那个姓刘……刘的会不会…嗯嗯嗯嗯……”紧接着,一阵咬牙声。
“朱老!朱老!你醒醒!”
“怎么啦!怎么把我吵醒!”
“你在说梦话!”
“我说了些什么?可是咱们到信阳州的…”
“别再说了,小心叫人听了去,可不是好玩的!”
“酒喝多了,醉言醉语的,不过这时候还会有他娘的什么人来听墙根?别多心,睡吧!明天大早还要上路呢!”
床铺发出一阵“吱呀”响,不多久,二人就鼾声大作起来。
时辰到了四更天,广来客栈,王中的套同里,“神算子”郭亮凝重地说:“我猜八成这二人是去勾搭信阳州刘大年的,真巧,就是叫我给碰上了。”
“咱们何不把这二人囚起来,盘问个明白?”王中一拳击在自己的左掌上说。
“不可以,广来客栈可是个正当客栈。”
“干脆!盘间清楚,管他二人是不是给刘大年拉皮条,做了不就完事?”王中把个右手比划成刀切的模样。
“更不可以,这么一来,广来客栈成了黑店,往后谁还敢再上门?”
于是,王中的套房里,好一阵沉默。
突然,“神算子”郭亮双目寒芒毕露,低沉的对王中说:“挑两个头脑灵活,精明干练的手下,明日一早,装扮成商旅模样的人,骑马盯住这两人,记住,可不能露了身份,如果他二人去往信阳州,也就罢了,但要发现二人绕向桐柏山的刘寨,可立刻回程,报我知道。”
王中一听,就明白其中玄机,微笑着退出套房。
自从甘风与朱守仁二人发觉有人摸到窗外,朱守仁还冒出几句梦话,逗的甘风直想笑。
不过自那时候,直到天亮,朱守仁与甘风,就未曾再熟睡过,二人在等,等着这家店里下一步“棋路”。
但他们失望了,因为直到天亮,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可疑的事情,这倒是令人费解的事情。
但朱守仁是个见怪“找”怪的人,所以他不太相信,自己会判断错误,于是二人相继推门,走出房间,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前。
甘风有点想笑,朱守仁也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在二人的房间窗前地上,有人顺着墙根,拉了一泡尿。
对着那堆尚有余痕的尿,吐了口痰,朱守仁骂下一句,“狗养的东西!”
但朱守仁与甘风二人,却绝难以想到,那泡屎也是“神算子”郭亮做的手脚。
由武胜关到信阳州,大部分的路程都在山里打转,虽说是官道,但却有时候仍难以纵马疾驰。
朱守仁与甘风二人,在马上有说有笑,甘风还把昨夜的一场虚惊,当成了笑话,只是朱守仁仍然透着不解。
从武胜关到信阳州,路程不过百里,快马加鞭,过午就会赶到,只是因为山路,路又不平坦,每个转弯,也有悬崖出现,所以驰马只能走小快步。
也不过才走出武胜关四十里不到,朱守仁已发现了可疑的人,在远处跟踪。
“我说呢!原来这帮狗养的东西,来了个万里追踪。”朱守仁一面对甘风道:“我突然觉得有一种快意的感觉,就象两个对弈的人,遇到了真正的对手,有着英雄相惜的那种味道。”
微微一顿,朱守仁望着笑意深浓的甘风,又道:“只不知对方这个利害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甘风一咧嘴,笑道:“朱老!要不要消遣这两头驴?”
“消遣?咱们那有功夫去消遣。”
“朱老的意思是……”
只听朱守仁双目寒芒连闪地骂道:“他娘的,听我那师弟说,这是一群喂不饱的豺狼,既然喂不饱,何不干脆给宰了,也免得日后麻烦。”
甘风立刻大表赞成地沉声说:“对!他们也把君山崔家堡折腾的不象样了,有道是,风水也该轮流转,不能尽叫他们想杀就杀,说拿就拿的,弄得别人叫苦连天。”
“你看咱们该怎么收拾这两个驴蛋?”甘风往后面看,脖子扭得快要打结了。
“找个清爽的山沟边,咱们给他来个开门见山的挑明了说,看他二人是个什么模样。”
“成!朱老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
于是,天在变色,因为时辰终于在朱守仁这个老江湖絮叨中,开始渐晚了。
两面高山,曲扭的官道一边,正是一望无底的悬崖,崖边上冒出一棵巨松,弯弯扭扭的遮住半个官道,松树下面,好心人在那儿摆了四五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石面滑不溜唧的,显然是被屁股磨光的。
朱守仁—打眼色,与甘风翻身下马。
拉着坐骑,走向老松树下面,大热的天,就见朱守仁在马鞍上抽出一把扇子,弓着背,拄着他那个怪手杖,慢慢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呼呼嗒嗒的扇着扇子。
就在二人刚刚舒坦地喘着大气,平伸的腿,松散一身疲备的筋骨时候,就见后面两骑,也缓缓地跟了上来。
两个人尽透着一副机灵的眼神,似有似无地瞄了甘风与朱守仁二人一眼。
“二位不是武胜关广来客栈的伙计吗?往哪儿去呀!”
朱守仁还真的是开门见山,点到跟来的二人要害。
先是一愣,马上的二人,对望一眼,不由得摇摇头,勒住马疆,说:“我们不是广来客店的伙计,老丈认错人了吧!”
一面二人也似是疲累地翻身下马直往松林村丁挤来。
哈哈一笑,朱守仁又道:“算啦!我老头子的两眼,既没有昏花,记忆力更是高人一等,就你来说吧……”一面指着前面先走入松树下的那个白净脸大汉,又道,“你在那些客人间,穿梭而过,手中端着碗盘,就叫人看出来,你是个外行人,你大概干端盘的活儿不久吧!”
朱守仁还真唬得白净大汉一愣。
要知一个饭店里,除了掌厨的以外,就是掌柜的与跑堂的,这二人很难看出是掌厨的人,当然也不是那个掌柜的王中,如果他们是那家广来客店的人,则八成是跑堂的。
朱守仁有了这个概念,他就连唬带蒙地,来了这套让人也让甘风糊涂的说词。
当然,他唬对了,也蒙个正着。
拴住马缰,白净脸大汉,笑道:“这位老丈,在下真是佩服,不错,我二人正是广来客店的人。”
“到哪儿去呀?”
“信阳州。”
“干啥子?”
“办些货去,是客店里要用的。”
“客店里办货,何不到云梦,那儿到汉口也方便,要什么都有啊!”朱守仁一个劲儿地不放松。
“这位老丈,你倒是位打烂砂锅‘闻’到底的人了。”
第二个刚刚坐在大石头上的黑脸大汉,有些不耐烦地对朱守仁说。
哈哈一笑,朱守仁笑对甘风道:“容我老头子说句吓人一跳的话,你们也不是开饭店的货色。”
甘风直着双目,逼视着面前的两个大汉。
于是白净脸大汉对另一个说:“咱们好象不受欢迎,老李,咱们上路吧!”
“上路?”朱守仁手中拐杖一横,仍扇着扇子。
“是呀!不走人,难道尽在这听你老丈穷耍嘴皮?”
“二位老弟台!往哪儿走?是折回武胜关?或是白走一越信阳州?”甘风也要撕开面前这二人的假面具。
朱守仁也咧嘴抚鬓,笑说:“万一你二位往信阳州,我二人却又折回武胜关,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来就各不相干的事嘛!”
一面二人正要拉马走人,突听朱守仁说:“这个张不凡把我老人家请了来,帮他办事,想不到他这一群笨驴,拿我老人家当外人,赶下趟到鸡公山,非当面训训他小子不可!”
一面双肩低垂,双且下视,似是闭眼一般,猛扇着手中的扇子。
二人一听,还真的一愣,又对看一眼,半信半疑地、又缓缓松掉马缰,折身移向朱守仁。
“请问老丈,可认得一位叫郭亮的人?”黑脸姓李的大汉,似是要证明什么,才这么冒出一句。
“神算子”郭亮的名号。如今在君山的崔家堡与万寿山庄两个地方,已与“快刀”张不凡的名字等驾其驱,而不下于张不凡,朱守仁与甘风二人,当然知道。
只要朱守仁笑骂道:“你可别提那个鬼灵精了,这一趟我同张不凡那小子碰面的时候,还真想见见他,可惜那个王八蛋不知溜到那儿去拨弄去也。”
情况似是在慢幔受到朱守仁的控制,因为他晓得相当得体,只要看姓李的黑汉表情,就不难判断出来。
于是两个跟踪的,揭开了伪装,而露出了一对狐狸尾巴。
就见二人相对一笑,抚掌叫道:“弄了半天,全都是自己人,还差一点没有动刀子。”
朱守仁与甘风二人,相继呵呵笑,一种自得其乐的笑,当然姓李的与另一个白净脸的大汉,是无法知道的。
朱守仁笑望着甘风,而甘风笑意有致地微点着头。那意思就是要朱守仁怎么办都好。
当然,朱守仁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于是,他一指身旁的大石头,说:“两位老弟,坐着吧,信阳州你们也别去了,咱们闲聊一阵,我们再说出张不凡托我二人的事以后,大家分道扬镳。”
“对!大家来他个对屁股猛—脚,你东我西!”甘风也凑上一句。
望着二人坐下来,朱守仁说:“前一阵了鸡公山把个君山崔家堡与万寿山庄,搅和得上气不接下气,武林中消息不胫而走,鸡公山飞虎寨可真露了脸了。”
二人一听,得意地道:“那是他们不知量力,飞虎寨岂是随便可以攻打的?”
“听说他们两家联成一气,人马也有六百多人,竟然还没有攻上鸡公山,说来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哈哈一笑,姓李的黑大个子一拍大腿,接道:“这还是我们寨主看在他两个老婆的面子,没有来他娘的斩尽杀绝,否则,他们一个也别想回去。”
“啊!”甘风惊呼一声。
朱守仁笑道:“他娘的要是我当时在场,我绝对不放那些水上混混再来他个蛟龙入水,这可是兵家大忌,有一天他们还会再来的,到时候飞虎寨死任何一个人,张不凡就脱不了干系!”
白净脸的大汉一摆手,说:“怕他个鸟,鸡公山已设下十面埋伏,就算他们长了翅膀,也休想攻进鸡公山。”
另一个也道:“如今鸡公山可热闹着呢,又新加入了百来人,正逢人强马壮的时候,大家伙吃饱了没事于,尽在山上打窟洞,如今就算是来个千儿八百的人马,也休想沾到飞虎寨的边了。”
朱守仁一听,对甘风笑道:“你看吧!我就知张不凡那小子有出息,来他娘的六亲不认,连老婆都抛弃掉,你看他该多有出息!”
一面扭头对白净脸大汉道:“听人说张不凡弄了个军师郭亮,帮着他尽出馊主意,可惜我们没碰上,不然的话,我老夫子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当代诸葛。”
朱守仁一面对甘风道:“老弟台,咱们也该上路了,你该露两手让那些喝人血的东西,见识见识!”
甘风并未长身而起,却似一团幽灵般,一冲而扑向那个白净脸大汉,甘家刀,有如一弯新月般暴露出一束窒人的寒芒,一闪而划过尚自坐着的白净脸大汉的前胸。
事出突然,姓李的黑脸大汉猛然弹纵而起,随身抽出一把钢刀,当先护住面门。
也就在这时候,中刀的白净脸大汉,一手捂住往外冒血的胸前伤口,边站起身子,眦目欲裂,指着仍然坐在盘石上的老者朱守仁,口中喷血地道:“你们…你们……”
朱守仁并未站起来,但见他平伸右腿,疾如电闪一般,对着身受重伤的白净脸子一勾,口中说:“爷们是勾魂使者!”
就听一声凄厉而长的闷叫声,渐渐地消失在老松背后的万丈深渊中。
一步步逼近姓李的黑大汉,甘风冷笑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早就该死一百遍了,你们完全是一群吃孙喝孙不谢孙的恶鬼,如今叫甘爷碰上,算你们阳寿已到,阎王殿等着你们去过堂了。”
他说声一了,手中钢刀虚幻莫测的,挽起数朵刀花,在冷焰的激荡中,发出慑人的“咻咻”之声,一闪而把姓李的大汉圈在刀芒中。
但那大汉,似是相当冷静,也许他已知道,面前这两个怪客,可能真的就是勾魂使者,所以他倒反而静下心来,只见他完全不按章法出手,在满天锋芒利刃中,仗着比甘风的五短身材高出很多,所以每出一刀,完全是劈柴砍树的架式,而且毫不退让,每每就在甘风的杀着施出的时候,他就狠命地劈出一刀,而且所劈出刀的时候,完全放弃门户,那样子好象告诉甘风,老子身上的肉,你小子就挑着剁吧!不过你也得留下点肉来。
显然,这是他的拼命打法,一时间甘风还真拿他没有办法似的。
五六个照面以后,甘风已看出大汉的刀路来,于是,就见他冷冽一笑,口中骂道:“大驴蛋,上路吧!”
话声随着啸声,甘风象一个鬼魅一般,在钢刀刚一挥向大汉的面前,人却已横跨向大汉的左侧。
也就在大汉猛力挥刀阻挡甘风那面门的一刀时候,却挥了个空,一惊之下,就觉左腹侧一凉。
适时的,朱守仁站起身来,肋下挟着他的怪手杖,扇子插在腰上,双手鼓掌笑道:“行!甘家刀法,果然令人心折。”
“嘭!”黑大个子横里倒了下去,他好象死不瞑目,两双火眼,变成了牛眼。
甘风并不知道,这个姓李的大汉,也是飞虎寨的一个头目,一个不算小的头目,他只觉得,如果鸡公山飞虎寨的喽兵,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他这江南怪侠费了这么一番手脚,那么飞虎寨的四大武士,就可想而知武功的了得。看来往后有得拼命的了。
当朱守仁跨过那个黑脸大汉的尸体的时候,对着黑面大汉的牛眼看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有道是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小子就是干错了行,扛着大刀杀人这个行当,象你这种死法,算是死对头了,还他娘的翻着一对死鱼眼!”
他话声一落,猛然间,暴伸右腿,“叭”的一声,硬生生将那黑大汉,踢入崖下面。
“朱老,咱们算是开了杀戒了!”
嘿嘿一笑,朱守仁提着他的怪手杖,缓步走向坐骑,他那微驼的背部,似是突然消失一般,腰杆一挺,说:“这种就知道扣着别人的命逗着玩的强盗,当他们手握着大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了,甘老弟你想想,一个异类,就失去了做人的权利,尽早清除,难道真的要他们祸害一千年?”
“说的也是!”
甘风又说了他那句口头语。
于是,这两个当今江湖上的怪侠,双双跨上马背,朝着桐柏山的刘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