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快刀”张不凡轻松地骑在他那匹“乌云盖天”的马背上,直往黄梅镇驰去,也许应了那句老话,活该有事,因为张不凡有些得意忘形的模样。

  要知人若得意,原本是件好事,所谓人走时运,马走膘,时来运转,自然是谁摊到都会得意。

  不过得意尽管得意,如果是得意的忘了形,不是遭忌,就会遭祸,一旦遇上坏人,说不定还会惹上杀身之祸。

  “快刀”张不凡鸿运罩头,煞星远离,他不会碰上比他更狠更凶的坏人,所以他没有惹上杀身之祸,但却也碰上一桩叫他哭笑不得的事情,几几乎使他赶不上五月节鸡公山飞虎寨的忠义厅上,摆设的庆功宴。

  而他是这场庆功宴的主脑人物,一旦他不在场,就算是“神算子”郭亮,在云梦找上山寨的名厨,再有本事,做的庆功宴再“十味俱全”,也会因“快刀”张不凡的“缺席”,而失光采。

  在距离黄梅镇尚不足五十里的一处翠绿的小山坡顶上,那儿有一处古刹,长年只住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和尚,庙不大,正殿就供着一尊丈八高的大佛像,逢年过节的前十天,庙门大开,而香火不断中,领受善男信女的膜拜。

  只是这庙中的老和尚,人是个哑巴,除了一副慈光普照的脸孔之外,就只有比手划脚的份了。

  这座古刹,正门上有一块横匾,苍劲有力的刻了三个篆体大字,“广善寺”。

  “快刀”张不凡策马跨进这座翠绿的,山坡上多是细竹绿柳的广善寺山坡前的小溪,就见附近许多善男信女扶老携幼,象妈蚁搬家一般,又象当年逃红毛子乱一样,鱼贯的往山坡上的广善寺走去。

  “快刀”张不凡随意的在马上坐着,向一些人打听,干什么大伙儿尽往山坡上爬。

  就听一个手拄拐杖的老者,翻眼望望马上的“快刀”张不凡,笑说:“小伙子!你大概不是本地人吧!”

  “快刀”张不凡笑的还真甜,因为,那个拄拐杖的老人家,还真把他当成那个府衙里的贵宾一般看待。

  就在张不凡含笑点头中,老者笑道:“年轻人里如果你没有要事缠身,何妨到坡顶广善寺前面的草坪上,听听广善大和尚的师兄,一位八十岁的有道高僧,广济老和尚说禅,你可要知道,老和尚三年才来此广畏寺一次,所以每逢他来此说禅,就象赶庙会般,大伙都会赶来听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快刀”张不凡心想,脸上露出了刻意的笑容,自觉已是不凡的人,而不凡的人,就算不能超凡入圣,可也不必去听什么老和尚耍嘴皮的。

  于是,挥挥手一抖丝组,就要离去。

  突听老者又道:“如果你不爱听老和尚说禅,何妨到山坡顶上丢看一场午后的梆子戏?那可是由豫西来的道地邦子戏,听说领班的是个叫‘万人迷’的大男人,他唱起女人戏来,可是正合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胃口啊!”

  听说还有“万人迷”的梆子戏,“快刀”张不凡呵呵一笑,立即调转马头,直往坡顶的广善寺驰去。

  要知“快刀”张不凡就喜听梆子戏,所以他的一生之中,以杀人为行业,听梆子戏则是他的嗜好,至于女人,在他来说,别看他一举得“三”,那还是可有可无的事,当然,自从有了柳如眉之后,他这种想法,已有了改变,而改变,当然也只是对柳如眉一人而言。

  当“快刀”张不凡一驰上那个绿意横生、景色优美的广善寺前的大广场上时偏就好象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只见围绕着这个方圆数十亩大的平坦广场上,四周尽是翠竹摇曳,而在广善寺的大庙后面,却又尽种些古趣昂然的巨大松柏,至少有三个喜鹊窝,就筑在那一片老松树上面。

  广善寺的前面,有一个五六丈长、两丈多宽的黑砖平台,正对面,大约有二十多丈远处,有一个戏台子,台前正有人云集在那儿,大概是等着看万人迷的梆子戏,只是戏台上还没有一个戏班的人在上面,大概还在抽吸鸦片或午睡没有起来吧!

  人渐渐的多起来,看样子不下四五百人,广场四周,还有不少应景的小吃,当然,这对“快刀”张不凡是引不起兴趣的,因为他要想吃,再跑个五十来里地,就可以赶到黄梅镇,只要他张不凡喜欢,柳如眉就能叫他吃个够。

  不过,让张不凡有些倒胃口的,莫过于人们解决排泄的问题,原本是个风景奇佳,古意甚浓的寺庙圣地,可是人一多,圣地也会变成“腥”地,腥臭的屎尿味,随风飘,一摊摊的“米田供”,只要伸头往竹林中一望,随处都有,当然,戏台后面更多。

  “快刀”张不凡心想,赶一次庙会,不但是庙中增加了一笔不小的收入,连附近的地上种的,也得到一次自然肥料的灌溉。

  当然,这些对于“快刀”张不凡来说,从小他都知道,他也常常会在庙会上找个地方去方便一番,有时候他还会尿在床上,那是张不凡小时换睡在床上做梦,梦到看邦子戏,能在看着的紧要关头,突然内急,就随便找个地方去拉,等到才拉到一半,梦醒了,而他的老爹张翠山也醒了,当然,少不了自己的屁股又狠狠地被打上几巴掌。

  往往,当“快刀”张不凡想到这些旧事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哈哈一笑,但这时侯,他触景生情,正要想笑的时候,突听广善寺内,老钟长鸣,到钟声把戏台前面的人群,拉转了一个身,于是,人群不约而同的挤向广善寺前的黑平台四周,当然,有许多小孩子蹲坐在人群的最前面,听不懂没有关系,凑凑热闹倒是真的。

  也就在钟声刚落,庙门哑然大开,从里面,健步走出一位红光满面,甚至红到他那已秃的顶门上,所以他那一堆九颗戒疤,也就特别引人注目。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年已古稀而又过了头的白髯飘胸老和尚,生用甚是庄严.在他那没有牙的嘴巴上,似乎有一粒指头般大的痣,怪的就是从这颗痣上长出的几根须不算须,毛不算毛的长毛,却是黑色的,这在他那长长的白髯中看起来,就特别显眼。

  不过,这老和尚身高体壮,胸肩甚宽,一看就知道具有武功根底,一双草桂,套在他那一双穿有白色布袜的大脚丫子上,根根麻线,都绷得紧紧的,灰色袈裟,灰色长裤,给人一种清心寡欲的感觉。

  脖子上取下捻珠,右于对圈视的听众,打了个稽首:“阿弥陀佛!欢迎各方施主到广善寺来听老僧说禅。”

  这时候,老远的戏台前,却只有“快刀”张不凡骑在他那匹“乌云盖天”马背上,就等着戏台子上面开锣唱戏了,只是,他好一阵子等,戏台上还是役有一个人毛,就连站在戏台上的一些人,也都围过去,听老和尚广济禅师说禅道法去了。

  怪蹩扭的,一个人独坐在马上,“快刀”张不凡走也不是,等也无聊,一拉马缰,也凑过去,听听这个老和尚在吐的是些什么真言?

  “古今之人,入德者,至玄,至妙、至真、至远,极深之不可极,极高之不可度,极远之不可测,是基于这些不可极,不可度,不可测,而强之为名,强之为说,强之为形容,其纯厚如朴木,晦默而无知,浑浑噩噩旷兮,如山谷之虚,隐默含德,是为真德也,而今之为道者,强之为名,为说,为形容,而使其道反委,真德反被,此皆是今人为道,为德,不知抱兹真实无为而为,无为而无所不为之妙,也只有至德之人,方能悟得此种功失也。”

  突然,老和尚慈眉上挑,慈目中,突然暴射出窒人的锐芒,一眨不眨地,直通视着四五丈外的人层边,骑在马上的“快刀”张不凡。

  当然,“快刀”张不凡也看到老和尚向他望来,只是双方目芒相遇,张不凡还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突听广济掸师招手对“快刀”张不凡高声说:“马上的那位施主,你请到前面来如何?”

  “快刀”张不凡哈哈一笑,说:“不了!老和尚!听人说屠夫不登庙堂,我是个杀生的人,咱们是南辕北辙,各不相干的人,你说你的禅,我是来听戏的。”

  哈哈一笑,“快刀”张不凡又接道:“我还最喜欢听那些酸不溜叽的戏呢!”

  广济老和尚怒目而视,低沉的说:“如果老僧诚意的请施主到前面来呢?”

  “快刀”张不凡仍是摇着头。

  突然,广济老和尚一转身,身法奇快地进入广善寺中,才就那么一转眼工失,只见他手中拿了一张椅子,往地上一放,说:“老僧年已八十旬,自觉在世无多,甚愿结交这位施主,如不嫌弃,就请前面来坐。”

  “快刀”张不凡冷然一笑,说:“不了!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老实说,我是个不会点头的顽石,你一大把年纪,活的又是那么自自在在的,如果交上我这么一个缺德之人,说不定会把你老命给气崩,所以说,你要是想多再活些时光的话,还是离我远一点。”

  只见这老和尚广济禅师,双肩一耸一斜,两袖无风自动,暴睁虎目,冷然又道:“施主!下马吧!老僧这里为你抹椅以待。”

  他话声粗浓,有力地传入“快刀”张不凡的耳中,还真的有那么一些令他吃惊的嗡嗡声。

  “快刀”张不凡望过去,只见广济老和尚,还真的一挽双袖,就着那张椅子,抹擦起来,他甚至还把椅子端起来,就着嘴边,用他那张无牙的大嘴吹着椅子上的灰尘。

  其实,椅子是干净的,他的那些动作,一般乡愚也许不知,但“快力”张不凡却心里一清二楚,他是想逼他到前面去坐,去听他娘的念些令人似懂不懂的佛经,而张不凡更明白,他的时间,就是金钱。如果把他留下来听他说些玄之又玄,奥而不妙的玄机,娘的,他飞虎寨的那几百张能塞又能装的肚皮,岂不是都要唱空城计了。

  心念及此,“快刀”张不凡又是一笑,说:“老和尚,你好象看准我张不凡了,一心一意的要拉拔我成仙成佛的,我看你还宾的有点固执,这样吧皿贫是个有家累的人,几百口人要找我吃饭,你老和尚能帮我解决这些,不要说是眼下听你说禅讲道,就算叫我常年跟着你,替你拎夜壶,我都干。”

  “老衲不会替你养活几百个杀人的魔鬼,老呐只能告诉你,渡众生,尽其在我而已!”

  “快刀”张不凡一听,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吃惊的结果,就产生了好奇。

  于是,他哈哈一笑,缓缓落下马来。

  “快刀”张不凡把他那匹“乌云盖天”就返拴在一根树干上,人却极其潇洒的走向广济老和尚的身边。

  他还真大方的把那张椅子拉向人潮一边。

  当他欠身往椅子上坐的时候,还冲着人群咧嘴一笑。

  “快刀”张不凡稳若泰山一般的,坐在那张靠背椅子上,还把个右腿,盘在左膝上面,望着老和尚直笑,当然,他没有笑出声来。

  于是,广济老禅师脸色稍霁,打了个稽首,道:“阿弥陀佛!”

  这才转而又对所有的人,转变禅语,说:“人谋不减,终成空,权倾夭下亦成空,所以,空空者不空,玄妙在其中,空而不空,玄微在其中,因此,养性而修道之人,不元不知,但知修人皆要悟此空中不空之玄。”

  一面转而望望一旁坐着的“快刀”张不凡,只见张不凡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这才又道:“天底之下,没有绝对的好人,更没有绝对的恶人,所以盗贼本心亦是道心,只因为一时的迷昧着妄,如果能保不迷性,则即无妄心,又何必去贪求非分非义妄想之财利,而蒙蔽原木妙明之道心,甘落轮回?是亦汝尚不知而加以反省,却在暗中坏着掳取他人财宝的不良意图,毫无理性的造出许多罪孽。”

  说着,广济老和尚又逼视了一下还在嘻哈哈的“快刀”张不凡一眼,又道:“每个人,本来都具有回明而又清净的真性,那是一个人安然修身,立见天命,本然至善良知的所在,那也可欲见无生无减的本来宗旨,故人若舍弃贪求,嗔念,自然就会成就其贺明性本。此亦所谓一个有道之人,所抱定的,低到极处方为上,退让原来是英雄行径了。”

  也就在这时候,突又听广善寺内的大钟,一连又敲了十二下,由于距离近,声声让人感到慑人。

  子是,在钟声一落,台阶上的广济老和尚,立即向所有的听众,打了个稽首,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望着一众人等又围向戏台,广济老和尚这才走到“快刀”张不凡面前,相当仔细的,把张不凡看了一遍,还不停的叹息。

  却是张不凡,仍然端坐在椅子上不起来。

  前面戏台上的锣鼓点,开始敲打起来,还有一个瘦长的喇叭,对着远处猛吹,梆子戏在叫台了。

  而广济老和尚却目露精芒,一眨不眨的看着张不凡,一面口中低声自语,道:“人中之龙,却是一条孽龙,相貌是不能永远伪装的,施主如果不把笑容常挂在脸上,我老和尚,必能窥探出你的心机出来。”

  “老和尚还会看相?”

  “施主要不要试上一试?”

  “我是个不上相的人,但如果老和尚愿意免费为在下看相,在下当然愿意听听老和尚的高论。”

  “好!就请移驾寺中吧!”说罢当先往寺中走去。

  “快刀”张不凡立即起身追去,但听前面的广济老和尚,沉而有力的说:“你坐的椅子,难道还要我这八十岁的老和尚,为你搬拿?”

  “快刀”张不凡哈哈一笑,也不多说,扭身又抄起他坐的那张椅子,跟着老和尚走进广善寺中。

  这时候的广善寺中,那个年已七十岁的广善老和尚,正在低头神案前,击钵诵经,许多老弱妇女正忙着上香礼拜。

  广济老和尚绕过这个大殴.走进后殿的客房,“快刀”张不凡却随后也跟了进去。

  客房不大,一张卧榻,一个书架,还有一张干净的方桌,四张圆木凳子,就分别摆在桌子的四边。整个房间看起来,简朴中不失淡雅,令人有清净无为的感受。

  书架上,尽是些线装的经典之类,当然,这些对张不凡来说,是引不起他的兴趣的。

  只见广济老和尚一撩袈裟,坐在正面的一张圆凳上,一手指着对面的凳子说:“施主你坐下!”

  “快刀”张不凡丢下手中的椅子,大马金刀的一抬右腿,就坐在广济和尚的对面。

  也就在这时候不知广济何时,自桌下面,拿出一盘棋子,笑道:“施主,可愿与老钠下盘棋?”

  摇摇头,“快刀”张不凡说:“我是来让你老和尚看相的,顺便也想知道未来的运气如何?赶着你这儿的事一弄完,我还要到前面戏台前,看万人迷的梆子戏呢!你想我那有什么心情,同你下棋?”

  “快刀”张不凡指指广济放在桌上的象棋,又道:“那玩艺对我引不起兴趣,棋上谈兵,对我来说,太不切实际,这也只是你们出家人,把一腔怒火,心中的怨愤,毫无来由的发泄在祺子上面,对杀对搏,至死方休,而我张某人,却不来这些,我讲的是现实与实际,绝不借题发挥。”

  淡然一笑,广济老和尚说:“老和尚替人卜卦看相,与一般江湖术士有所不同。”

  “快刀”张不凡一愣,立即问:“什么地方不同?”

  “只要在一盘棋中,老和尚就可看完你的相法。”

  “我一向讨厌玩这玩艺儿,如果真要较量,除了动动刀子以外,咱们不妨来一盘‘狼背猪’。”

  哈哈一笑,广济老和尚说:“那是+来岁小孩子玩的,老和尚未出家前,小时候也曾玩过,如今已有七十多年未曾玩过,今天既然你童心未泯,老钠不妨也来个返老还童,咱们就在这‘狼背猪’上面,较量个高低。”

  于是,广济老和尚翻转棋盘,立刻找来炭笔,在上面画好线,取出红色棋子十二个,蓝色棋子两个。

  这就是两头恶狼,面对十二头肥猪,两个人就开始,一个守一个攻。

  “快刀”张不凡当然是当狼,然而却无法背走一头猪,于是张不凡在被猪的包围下,还真的在煞费苦心。

  他觉得这个老和尚够可恶的,竟敢戏弄我这个山大王,在他的心中,正蕴藏着一股杀机,内心中,他在怒吼着,你这个老秃驴,你以为我只是能被你这十二头猪围困的狼?你错啦,我不是狼,我是一头食人肉的雄狮,不要逗弄得我发火,说不准我会吃了你这个老不死的秃驴。

  “狼背猪”的对搏,“快刀”张不凡还真用了一些心思,因为,从广济的笑脸,与张不凡的阴阳不定的面孔上,就可以分辨出来,而张不凡惯有的笑脸,不时的会转变成冷酷的有如怒豹一般的面孔,尤其他在不笑的时候,双眼有如狼犬一般的黑多白少眼珠子,让人有不寒而粟之感。

  也就在他百思而不得其突围,眼看广济的十二头猪,一只也未被他的两匹狼背走的时候,突然间,就听广善寺前面的戏台上,传来一声“哎”的高细长音。

  当然,“快刀”张不凡心里明白,那是梆子戏的最后一段词的挑腔,如果是唱得有韵味,那么花脸将军的,就会叫人听起来热血沸脚,如果是女子唱称往往就会让人想入非非。

  如今“快刀”张不凡听到的这声挑腔,正就是“万人迷”在唱他的拿手戏“三上桥”,所以他那声“哎!”,一旦听进“快刀”张不凡的耳里,立刻就起了作用。

  要知“快刀”张不凡心机沉沉,而反应极快,心想,前面戏已开锣,看样子,好戏已上场,我却在这广善寺中,面对你这个老秃驴吃憋受罪,去他妈的!

  心念间,脸上立刻又有了笑意,一面说道:“老和尚,你究竟是多吃了几天大米饭,道行是比在下强,这盘狼背猪我认输了。”一面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

  “慢着!”

  广济老和尚并未看“快刀”张不凡,只是面对着刚才“快刀”张不凡坐的那个方向。

  “怎么啦!粘住我了!认输还不行啊!”

  “不要忘了,我还没有谈论你的相呢!”

  “算啦!老和尚,我看你还是省省力吧!我的命,我自己比谁都清楚,再说嘛!一个人没有自知之明,偏要去让一个不相于的人,给来个评头论足的,说你是条龙,你就当真是一条龙了?”

  “快刀”张不凡有些自我解嘲的,指着自己的鼻尖,冷然笑道:“我的命苦,而且是世上最苦的命,所以我永远不会是条龙,我只是武林中的一条可怜虫,老和尚你想想看,象我这种命还须要让人论相的。”

  “坐下!”广济有些疾言厉色。

  哈哈一笑,“快刀”张不凡道:“老和尚,你没有弄错吧!我是来这儿听戏的,可不是来听你者和尚讲经说禅的,你这么大年纪,已经在外面说了那么久的禅经,也该歇歇了,我不打扰你。”

  “坐下!”广济已有发怒,但却缓缓闭上双目,顶上的戒疤,好象在他那光秃的顶门上跳动,发出一闪一闪的锐芒。

  冷然一笑,嘴角牵动,张不凡不但没有坐下,反而起步往门边走去。

  也就在他距离门边尚有一丈多远的时候,突然眼前灰影打闪,有似一朵被劲风吹送的灰云,一闪而挡住了“快刀”张不凡的去路。

  那么高大的身躯!

  那么高龄的老人,却仍有这等威猛的身手,还真叫“快刀”张不凡大吃一惊。

  只见他暴退一步,笑容满脸的一副欣赏的样子,口中连连叫到:“好身手!这么大年纪,还能如此的纵跃,显然老天特别眷顾你老和尚,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修得来的,老和尚,你可不能辜负上天对你的一番特别优待。”

  广济老和尚正色的道:“退回去!坐下来!”

  “快刀”张不凡真是恨的牙齿格格响,但外表上,仍然露出令人愉悦的笑,一面说:“这我就不懂了,你怎么会毫无来由的盯上我这么一个刀口舔血的人了。”

  张不凡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告诉广济老和尚,他张不凡可是个玩刀卖命的亡命之徒,识趣的话,最好不要惹他,否则……

  突听广济老和尚沉声道:“找你,算我老和尚找对了人。”

  “快刀”张不凡心一虚,急问:“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老和尚看中意的,就非找上我,给我来个无中生有的麻烦?”

  广济老和尚神色一振,双肩一扬,摸着挂在颈上的捻珠,说:“如果我老和尚的两眼尚未昏花,我敢说,你必然是个披着一层绵羊皮的恶豹。”

  “快刀”张不凡一怵,但刹时间笑意挂满了一脸,笑问道:“你既然那么肯定我是一头凶残的野豹,为何还要硬把我留下来,好一阵子的罗嗦,难道你老和尚真的活得腻了,找我这个花斑而又凶残的野豹,把你这身还有弹性的老肉,给撕吃掉?”

  仰天哈哈大笑,一袭宽大的袈裟,无风自动,双目神光有如前殿上供奉的那尊菩萨,似是在看穿云云众人中的恶魔,而把这些恶魔的原形披露一般。

  说穿了,广济岩和尚的眼神,能使得好人敬仰,恶人胆寒,所以当他笑声一落,缓缓的盯着“快刀”张不凡说:“恶人为何?好人为何?原都是天地造化,只为一念而沦人轮回,为非做歹者,天地难容。”

  广济老和尚跨前一步,逼视着“快刀”张不凡,又道:“为恶者,有大恶与小恶之分,正人君子者。不屑于恶小而为之,而施主你,以老和尚的眼光判断,你也是个不屑于小恶而为之的人,而是个巨奸大恶之人,所以,我老和尚一定要你留下来,只要能救了你,就等于救无数受你威胁的人,在我老和尚来说,这是一件功德,是一件终生难得一遇的功德,就算我老和尚因此而返道山,那也值得。”

  “嘿!嘿嘿……”张不凡先是一阵冷笑,继而又“哈哈哈”地耸肩大笑。

  “说了半天,也绕了个大弯,原来老和尚是在点化在下呀!”一面眯着眼笑,又道:“到现在,我可不得不对你老禅师说实话了。”

  缓缓的,“快刀”张不凡凑近广济老和尚的身前,低声的说:“我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呀!老禅师如果不信,尽可去打听。”

  “向谁打听?”

  “当然是就近的黄梅镇啦!”

  “为小善而行大恶之人,天底下还真不少,你是不是在黄梅镇上做过什么‘见得人’的善事了!”

  “老禅师,就请你相信我,我实在是个大好人呀!” 

  “凶残锐芒散于内,笑容可掬形之于外,心机诡诈而表里不一,你的这副样子,难道真的以为我老和尚两眼昏花,而不知屎香屁臭了?”

  “快刀”张不凡真的有些不耐了,但他还是笑道:“老禅师,我看算了吧!你想想,一个能做小善的人,必然也乐于做大善事,这样吧!我就冲着老禅师一心想点化我,做一个‘我已经在做的好人’,这分心意,我乐意奉送纹银十两。”

  一而在怀里摸出两锭银子,轻轻放在桌上。

  “收起来,充满了血腥的银子,不要沾污了佛门圣地。”

  “快刀”张不凡一笑,效回银子,说:“好吧!如果老禅师以论相而辨别好人歹人,那么在下陪老禅师往江陵城去,咱们二人就站在江陵那个高大的城门楼下面,把过住的面貌不雅恶人,一个个找出来,好好把他们点化点化,这样一来,老禅师必成正果,骑鹤而去。”

  “你不但心机深沉,善于伪易,更且舌如莲花,如果你运用的巧妙,虽诸葛在世,也会上你的当,老和尚更不能不点化你了。”

  你说千百句,他老有主意,看样子“快刀”张不凡是遇上麻烦了。

  不过,再大的麻烦,也影响不了他内心中所设的计谋。

  于是,“快刀”张不凡缓缓退了一步,笑道:“老禅师,我看算了吧!别耽误你打坐的时间,也误了我看戏的兴致,你还是高抬你那菩萨金手,让我过去吧!”

  “成,老和尚就站在这扇门内,如果你能冲出去,老和尚就不再拦你,任你去祸害苍生吧!”

  “好,我这个人,一向都是以实力论英雄,如果老禅师真的能把在下留在这屋里,我就……我就……”

  “快刀”张不凡伸出指头在算。

  当然,他必须要在五月节前,赶上山寨,而回山寨以前,他又必须赶一趟江陵的万寿山庄,去通知王老十,让他在五月十日,率大批船队,前往洞庭十二道弯的东口冲进去,就算不去王老十那儿,派个人去说一声,自己总还得赶到柳如眉那儿,当然,陪着柳如眉上鸡公山,是必然的了,然后由黄梅镇,再赶上鸡公山飞虎寨,也得个一两天马程的。

  三算两算,“快刀”张不凡正要开口,突又听广济老和尚说:“你的心机动向,决定好了没有,还是觉得没有把握闯过老和尚这一关?”

  “快刀”张不凡打个哈哈,说:“我总觉得,咱们既无怨又无仇的,何苦要弄个血肉横飞,惹菩萨落泪!”

  “良知来泯,尚得有救。”

  “我说过,我是个好人。”

  “你本来是个好人。”

  “我现在也是呀!”

  “一个说谎的人,初说会有所表示,如神不守舍而脸红,久之,习惯成自然,对于说谎,如喝凉水,你是骗不了我老和尚的。”

  “快刀”张不凡一方面有些讨厌这个老和尚,硬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大恶人,另一方而,万人迷的梆子腔,又不时的传进来,令他心神有些不宁。

  于是,“快刀”张不凡冷笑,说:“老禅师,我知道你为我好,我更知道你是在为众生而积德,所以在我内心中,宁愿杀个三五十人,不论是什么样的吠,也不愿把刀刃划过老禅师的衣袂。”

  微微一怔,张不凡又道:“不过,眼下情势所逼,老禅师以高龄之躯,做卫道的精神,而在下却肩负一桩无头公案在身,咱们是各为情势,各为理想,少不得在下只有硬闯了。”

  他话声一落,蓝影立时变成了虚幻的彩云,一闪而逼近广济禅师的近身处。

  只见碎如星光打闪,又似飞瀑崩溅出点点水珠,“快刀”张不凡的袖中“子母青锋”短刃,上下翻飞,尽在广济老禅师身前激荡。

  刹时间,就听得裂帛之声,一连发出两声,而在这两声裂帛声中,“快刀”张不凡立刻暴退一步,含笑站在那里。

  却见广济老和尚,两只袖子,已为张不凡的“子母青锋”短刃所划破,只是未曾划破半点皮肉。

  然而,广济老和尚站在门当中的粗壮身躯,并未有丝毫移动。

  哈哈一笑,“快刀”张不凡说:“算了吧!老禅师,这一回你该知道我是个不轻易杀生的人了吧!”

  广济老和尚一挺胸,这才说:“小施主,你好犀利的刀法,几乎使我老和尚躺在当场,不过我还是没有看出你的师承来。”

  一面缓缓取下颈上的捻珠,又道:“你已失去了一次机会,不过,当今武林中,能逼使我老和尚取下项上捻珠的人,已是凤毛麟角。”

  只见他双手抓住那串漆黑发亮的捻珠,对愣愣的“快刀”张不凡道:“你走不了啦!”

  “嘿”的一声,“快刀”张不凡果然间斜身撞向广济老和尚的前胸,当然,他把那双“子母青锋”短刃,掩护在令人难以捉摸的部位。

  广济冷冽的喝道:“孽障!真够阴险!”一面斗然一圈手中捻珠,酷似一个陷阱一般,停在他与张不凡二人之间,那条原来软塌塌的捻珠,一变而为一个钢环般,就等猎物撞来,而他那高大的身形,在两只破袖的低垂下,仍然牢牢的挡在门中央,面对“快刀”张不凡的一抡猛攻中,上身偶有侧倾,但双脚似已钉牢在地上一般。

  嘿嘿一阵冷笑,“快刀”张不凡道:“老禅师,你这是什么武功?”

  广济老和尚说:“天地之间,以刚生火,以柔生水,柔之所以能克刚者,就如同水之能灭火,施主的两把阳刚短刃,必然喝过不少人血,也带给你一身的罪孽,老和尚也只能以这串含柔的捻珠,竭力一拚了。”

  “好!在下自走道以来,老禅师是我遇上的第一个让我心折的人,不过,我真是不懂,既然有此身手,为什么却遁入空门,你这岂不有点‘暴珍天物’!我看算了吧!干脆脱下僧农,穿上大褂,跟着我,咱们好快活他个几年,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

  “快刀”张不凡斗然间这么一反击,还真叫广济老和尚一傈,冷然喝道:“你已到了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地步,禀于天职,老和尚还是愿意在施主身上一试。”

  “你要在我身上试什么?”

  “试我这点化之功,能否祛除你心中的魔障。”

  “快刀”张不凡露出了本来面目。

  而他的本来面目,是摄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

  当他收起他那伪装的笑意时候,就算他身边站着一群顽童,在看了他那种慑人的威猛样子,也会大叫“妈呀!”而纷纷跑去。

  却在此时,一直没有笑脸的广济老和尚,突然大笑起来,一面戟指“快刀”张不凡说:“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你终于露出来了,哈,哈……”

  “快刀”张不凡冷冷地说:“禅师,你好象非要我免费送你去西天取经,你才会含‘悔’瞑目。”

  哈哈一笑,广济老和尚说:“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已失去走出此门的机会了,我再明白的说,当你第一次攻向我的时侯,你没有骤下杀手.因而提醒我,面前的你,是个很难对付的一流杀手,我不会再大意的。”

  突然,广济老和尚又把那串捻珠,绷成圆圈,又停在他的胸前。

  同时间,“快刀”张不凡奋力一纵,右手母刃上撩,左手子刃下戮,快逾电闪一般,向广济老和尚的咽喉与关元三处撩去,光焰未至,嗖声先发,端的威猛至极。

  也就在“快刀”张不凡的“子母青锋”短刃的寒芒快要逼上广济老和尚的身前不及半尺的时候,突听他沉喝一声:“好!”

  就见他双手棒的捻珠,“刷”的一声,一变而为一条有生命的黑蛇一般,一圈而套住了张不凡击向下方关元的那把青锋,而上身后仰,恰恰躲过袭向咽喉的冷芒。

  就听“沙啦啦”一阵脆响,紧接着就见张不凡的一把青锋短刃,已被广济老和尚纠缠在他那串捻珠上,而张不凡在左手短刀已失中,猛然一个筋斗,又退回原地,隐隐的,左手腕处有血滴下。

  原来当“快刀”张不凡的左手短刃,被广济老和尚缠住以后,本想顺势前推,硬插老和尚的关元,但在一瞬间,手腕发出一阵既麻又痛令人无法施力的感觉,心念间,他想抽回来,发觉手腕也被缠住,如果再不及时丢刀抽腕,说不定会来个齐腕而断。

  这些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从而可以知道,生死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就可以立判的。

  也就在“快刀”张不凡刚一稳住身形,就见广济老和尚手上捻珠缠的那把青蓝刃芒毕露的短刃,在他双手一撑一弹中,笔直地飞向“快刀”张不凡,同时间,老和尚口中低沉的说:“拿回去!这种血腥东西,我老和尚不愿它沾污了我的手。”

  接过短刃青锋,“快刀”张不凡尚未开口,而愣然不解地看着自己受伤的手腕时候,突又听广济老和尚说:“我希望施主不要再试,如果施主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施主的那双左腕已等于是我老和尚的了。”

  张不凡又露出了他那惯有地笑脸,“子母青锋”双刃打闪之间,已退入袖管中,一面右手揉着左腕,说:“我要是老禅师,就不会放过这断腕的一击,说不准有一天,我会以这左手的青锋,送入老禅师的腹中。”

  “施主,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老和尚也不会后悔。”

  看着张不凡一愣,又道:“一个人立身处事,当做大丈夫者是为立身,做当做的事,是为处事,而大丈夫为当处之事而为而死,那是重于泰山之死,虽死何憾!”

  “快刀”张不凡笑眯眯的双手一抱拳,说:“老禅师,在下可真是服了你了,在下就听你一次点化,不过,我有个不是的要求,还请老禅师明察!”

  缓缓将捻珠重挂在脖子上,广济老和尚说:“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嗜好,平生就喜欢着戏,梆子戏尤为爱听,老禅师,你只要让我过去,把‘万人迷’的这出梆子戏‘三上轿’看完,我保证,立刻回到你这宝寺中,听你说经讲道,对我这铁石心肠的人,并窍点化,老禅师你看怎么样?”

  “大丈夫与小人之分,只隔那么一层薄纸,”一面身子打横,站在门边,又说,“施主,你请!”

  “快刀”张不凡如获大赦,双脚一弹,一溜烟般,冲出这间几乎叫他憋不过气来的僧房。

  他走过前殿的时候,右手仍握住左手腕。

  说来也是凑巧,正好有滴血,从他的指缝滴到地上。

  也就在这时候,站在供桌旁诵经的哑巴老和尚广善浓眉一皱,也不管众香客在上供膜拜,一个箭步,拦住“快刀”张不凡的去路,口中“咦呀”不断,一手指着后面。

  “快刀”张不凡几乎忍不住,一脚踹过去,但他在广善的飘然拦路的身法上,早已看到这个哑巴老和尚的身手,也是不凡,他当然不能在众香客前面耍狠,尤其对这么年高的老和尚,再说,说不准这些香客中,有黄梅镇来的人,那岂不把自己在黄梅镇树立的那点让人看得过去的形象给砸了!

  心念间,他哈哈一笑,说:“是大师叫我出来的,不信你可以去看。”

  也就在这时候,广济老和尚己轻快地走了出来。

  看到广济大师兄好端端的走出来,哑巴的广善急忙向“快刀”张不凡打个稽首。

  “快刀”张不凡正要起步,突又听身后的广济老和尚说:“施主等等!”

  “快刀”张不凡一楞,心想,一个广济,他都没法应付,如今再多了一个广善,这个眼前亏也只有驴屎蛋的人才吃,他张不凡是不会的。

  一念及此,“快刀”张不凡又是喜形于色地说:“老禅师!你有什么吩咐?”

  广济一面在神案前一跪,边说:“施主你请前面看戏,老衲在此为施主祈福,愿你福至心灵,幡然回头,苍生之幸也。”

  说罢,立刻闭上双目,嘴巴蠕动起来。

  “快刀”张不凡心中还真是一窒,但转眼间,他又笑哈哈的往庙门外走去。

  这时候前面广场对面,正有一股人潮云挤在戏台前面,远远望去,只见那股五六百人的人潮,你挤过去,我抓过去,大伙都想站在戏台前面的正中央,当年,“快刀”张不凡还小的时候,是骑在他爹张翠山的肩头上看戏,不过那时候他除了着大花脸同小花睑的武戏以外,就是环视着四周的人潮。

  如今,他又看到了这些,这些与当年他爹在世的时候一般无二的人潮,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于是,他有了另一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一种不甘心的心情。

  再说,他总不能听老和尚的话,放弃了鸡公山飞虎寨的家业!

  他更不能对已掌握住数百人对他张不凡的服从卖命权势,轻易的撒手。

  当然,他更不会把那出万寿山庄与崔家堡的双簧戏,演个一半就撒腿走人!

  他必须要扮演那条虫,那条专门吃人肉喝人血的虫。

  于是,他暗暗骂了一声:去你的!什么点化不点化的,对我有个屁用?

  他娘的,“万人迷”这个人妖,我总会把你弄上我那鸡公山飞虎寨,叫你给我唱个十天半月的,唱累死你这个王八蛋!

  于是,“快刀”张不凡从树干上,解下他那匹“乌云盖天”,翻身跃上马背,一溜烟地奔下那个原本绿意昂然,景色宜人,至今则是到处屎尿一堆的广善寺前的野台戏场。

  

上一页 返回快刀不凡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