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佛心 作者:陈青云
第十二章 易容索血(2)

  徐文算是完了一件心事。“修缘”临去留言,虽属至理,但在他心中,起不了
丝毫作用,血债,必须用血洗清。

  由于“修缘”老尼与玉面侠朱公旦之间的故事启示,他觉得对蒋明珠必须有所
交代,然后才能放手去从事索仇的行动,以免牵肠挂肚。生命是属于自己,生死原
可自己作主,但在某种情况之下,却不尽然。照“妙手先生”所说,蒋明珠已矢志
期许终身,若不作适当处置,结果恐怕是一场悲剧,自己面对强仇,生死难卜,岂
能妨害别人终生幸福……

  这个结,该如何解开,他还没有想透,但他已动身上道,目的地是开封。

  由于他已易容改装,一路之上,引不起任何人注意。

  这一天,过郾城,奔临颖,距开封的行程业已过半。为了到蒋府之时,不使自
己太过褴褛,惹人注目,他买了一袭蓝衫,一项蓝色头巾,改换起来,变成了一个
落拓的黑面书生。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同时收敛了目中的精芒,这一来,更加显得平庸了。

  正行间,一条人影迎了上来。

  “少侠请了!”

  徐文当场一窒,只见对方也是一个书生打扮,清瞿瘦削,年在二十五六之间,
是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不由惑然道:“朋友是唤在下么?”

  “少侠是姓徐吧?”

  徐文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自己改容易装,除了

  “妙手先生”,根本无人知道,这陌生客竟能道出自己姓氏,这未免太骇人了
。

  “朋友如何称呼?”

  “区区在下黄明,江湖中人称‘闪电客’的便是!”

  “‘闪电客’?”

  “无名小卒,少侠见笑了。”

  “黄兄怎知在下姓徐?”

  “闪电客”黄明神秘地一笑道:“在下奉命在此迎候少侠!”

  “奉何人之命?”

  “家师。”

  “令师是谁?”

  “‘妙手先生”’

  “哦!”

  徐文恍然而悟,既是“妙手先生”的门人,能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便不足为怪
了。

  黄明爽朗地一笑道:“家师对少侠十分器重,认为是武林百年来仅见奇才!”

  徐文讪讪地道:“令师谬赞了!”

  黄明偏了偏头,道:“看来我年纪比你大,可否叫你一声贤弟?这少侠两字有
些不顺口……”

  徐文见对方是个爽快人,心中已生好感,微微一笑道:“这有何不可。”

  “如此,愚兄托大了,贤弟是到开封么?”

  “是的。不知黄兄有何见教?”

  “别咬文了,什么见教不见教,我奉家师之命,请你去一个地方,看一件事。”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看一件什么事?”

  “到时自知,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先去镇上喝一杯如何?”

  徐文自忖到开封并非急事,迟早一天无关紧要,当即一颔首道:“好吧!”

  两人抄小路入镇上,选了一家最大的酒楼,走了进去。黄明像是熟客,径直登
楼,拣临街一间隔离的雅座坐了。

  店小二在门口一探头,笑嘻嘻地道:“黄相公,照旧吗?”

  黄明连头都不转,一摆手道:“嗯!外加四冷盆。”

  “酒呢?”

  “花雕。”

  “喳!”

  小二转身而去,另一个进来布上了杯箸,四碟干果,两杯茶。工夫不大,酒菜
齐上,摆满了一桌。

  徐文也是自小吃喝惯了的,这种铺排,正对胃口。

  这酒楼规模不小,四合院走廊相通,正楼是通座,专供宴客之用,东西耳楼是
散座,临街的面楼,隔成了六小间,是雅座,徐文与黄明占了最右的一间。全楼酒
客,

  大约上了四成。

  黄明十分健谈,尽拣些江湖的稀罕事儿讲得有声有色,徐文为之神往不已。

  正当二人逸兴遄飞之际,一个黑衣人出现门口,满面严肃之色。

  黄明住口,面容一正,问那黑衣人道:“有事么?”

  “应否避光?”

  黄明目光朝徐文一瞥,道:“同炉插香,不必顾忌!”

  徐文知道对方是以暗语通话,看情形是黄明要黑衣人不避忌自己。

  黑衣人迈步跨入,离座三步,单膝下跪,双手捧着一只木匣,高举过顶,朗声
道:“门有门规,家有家法,空追源远,八字可查!土字辈弟子牛四,参见上辈!”

  黄明大刺刺地一摆手,道:“家无常礼,起来说话。”

  “谢上辈!”

  黑衣汉子站起身来,木匣捧在胸前神态显得甚为恭谨。

  徐文突地想起“白石峰”头,争夺“石佛”之时,“妙手先生搬出门规,只几
句话,“聚宝会主”郭芸香连屁都不敢放,乖乖突出“石佛”,可以想见“妙手先
生”在空道门中辈份之尊。黄明是他弟子,谅来身分也不低

  心念之间,只听黄明又道:“何时开堂?”

  “午正!”

  “炉插几炷香?”

  “一百零八!”

  “香头?”

  “五炷!”

  “炉顶?”

  “电字当头!”

  “呈上炉火!”

  黑衣汉子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把木匣放在桌边,然后启开匣盖。

  徐文不期然地把目光朝木匣瞟去,一看之下,不由目瞪口呆,汁毛逆立,匣中
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黄明伸手拿起那只断臂,在徐文面前一晃,然后放回匣中,道:“可以了!”

  黑衣汉子盖上木匣,施礼而退。

  徐文骇然望着黄明,想问但又觉得帮派秘密,局外人岂能插口,不问,又憋不
住一肚子惊疑,神情自然流露出尴尬。

  黄明却开了口:“贤弟,你看到了?”

  徐文愣愣地道:“看到什么?”

  “那只断臂!”

  “噢!黄兄,小弟不解……”

  “这是专门给贤弟看的!”

  徐文骇然而震,栗声道:“黄兄说奉令师之命要小弟看一件事,莫非指此而言?”

  “一点不错!”

  “黄兄说明白些?”

  “贤弟记得陆昀其人否?”

  “‘聚宝会’少会主,怎样?”

  “刚才那只断臂便是他的。”

  徐文惊然道:“是陆昀的手臂?”

  “一点不错,‘空道’虽门户庞杂,龙蛇混处,但祖师留下的规矩却极严,陆
昀聚宝虽是门规所许,但骗色却为律所不容,贤弟明了么?”

  徐文恍然而悟,记得“妙手先生”曾对自己说过,陆昀骗财而兼劫色,为门规
所不容必受制裁,想不到他倒是言出如山,陆昀为了骗取“石佛”秘密,不惜以卑
鄙手段,玩弄红衣少女上官紫薇的感情,还夺取了她的贞操,害得上官紫薇数次寻
死,自己曾答应过上官紫薇代她杀陆昀……

  当下一点头:“小弟明白了!”

  黄明举杯,道:“来,喝酒!”

  天色已经昏暗,小二掌上了灯火。此刻正是酒客最盛的时候,整座酒楼淹没在
猜枚行令的声浪中,还间杂着卖唱度曲的弦歌声。

  徐文已有些不胜酒力,伸了一个懒腰道:“我们该起身了吧?”

  黄明却是酒兴未阑,微微一笑道:“尽了这壶如何?”

  徐文不好扫他的兴,因为彼此是初交,点头道了声:“好!”

  就在此刻——

  邻室雅座之中,突然响起一缕圆润的曲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
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怨相见得迟,恨分去得急。跑马被玉骢难系,
近疏林你与我挂住斜晖……”

  曲声至此一顿。

  徐文听得呆了,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感人的图画。

  在一个幽寂的庭院里,一个稚气未褪的丫角青衣小婢,坐在花树下的石墩上。
她面前,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凝神倾听。青衣小婢天生的一副金嗓子,把一段
莺莺送别张君瑞的词儿,唱得入木三分,似乎她就是被离情别绪所苦的崔莺莺。那
小男孩似懂非懂,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出了神,他只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这正是自己童年时的一幅画啊!

  徐文的眼睛湿润了……

  曲声再起,哀怨凄凉:“车儿慢慢行,马儿快快随!”

  一宕,尖锐凄冷,带着哭声:“遥望见十里长亭,松了金钥,猛听得一声去也!
减了玉肌。”

  曲声休歇,但余音仍袅绕耳际。

  徐文的颊上,控下了两粒豆大的泪珠。

  前尘影事,齐赴心头,曾几何时,沧海桑田,家破人亡,血仇满身。

  当年唱曲的人儿在何方?是生?是死?

  黄明发现徐文的异状,不由惊声道:“贤弟,你怎么了?”

  徐文沉浸在童年的梦里,没有答腔。

  黄明再次道:“贤弟,到底怎么回事?”

  徐文下意识地脱口道:“那唱曲的是谁?”

  “什么?唱曲的……”

  “黄兄没听见?”

  “哦!方才在隔壁唱的女子么?底细不清楚。不过她在这一带卖唱的日子倒不
短了,这一带码头朋友管她叫莺莺……”

  “莺莺?”

  “嗯,因为她唱曲十有九次是唱方才送别的那一段。”

  “多大年纪?”

  “三十总有了。贤弟为什么问起她?”

  “因为……”

  话声未落,邻室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徐文心头一震,站起身来,掀帘而
出,只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背影,正越过回栏,匆匆下楼。徐文登时一窒,这熟悉的
背影是谁?是谁?

  “是他!‘对路人’!”

  徐文脱目惊叫了一声,举步便朝楼梯口奔去……

  “呀!”

  惊呼之声,发自黄明之口,徐文止步回头,只见黄明一只脚在邻室房门户内,
扭头对着这边,栗声道:“贤弟,她死了!”

  一个直觉的意念,使徐文放弃了去追“过路人”,折了回来,冲进邻室雅座。

  有的酒客闻声出现,不见什么异状,又退了回去。

  徐文目光扫处,只见一个黑衣女子,躺倒桌边,近前一看,不由骇呼:“梅香,
果然是你……”

  黄明也到了旁边,惶然道:“贤弟认识她么?”

  徐文颤声道:“她是家母贴身传婢!”

  “啊!”

  徐文俯下身子,把黑衣女子抱坐在椅上,连连唤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气如游丝,看来离死已不远了。除文略一检视之后,咬牙切齿地道:
“她中了毒!”话声中,急忙取出随身所带的解药,塞了三粒在她口里。

  黄明忙取过一杯茶,来帮着徐文,灌入黑衣女子口中,一面惊声道:“中毒么?”

  “嗯!”

  “有救吗?”

  “无救了。”

  “贤弟对‘毒道’不是……”

  “这毒叫‘阎王令’,我解不了。”

  “你给她服的……”

  “只是一般解药,也许能使她开口说几句话。”

  一面说,一面连点了黑衣女子十余处大小穴道。黑衣女子鼻息逐渐粗重,半刻
时间之后,居然睁开眼来。

  徐文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语不成声地唤道:“梅香!梅香……”

  黑衣女子转动着失神的目光,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你……相公……是谁?
怎知……”

  徐文激越万状地道:“梅香,你不认识我了?”

  黄明接口道:“贤弟,你忘了易容……”

  徐文顿悟自己已非本来面目,急声道:“梅香,我是二公子,我易了容……”

  “啊!”

  黑衣女子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搐,用力努动着嘴唇,粉腮因激动而布起一层红晕
:“你是……是文二公子?”

  “是的。梅香,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听……得出……”

  “我妈……二夫人现在何处?”

  “她……她在南召……”

  “南召?是在西城别墅么?”

  “是……的!”

  徐文困惑了。母亲不是被“过路人”的主人劫持了么?怎会在南召城别墅呢?
难道西城别墅已为对方占据

  “她平安吗?”

  “平……安……”

  “你怎会在此卖唱?”

  “奉……二夫人之命,逃出来找……二公子……”

  “逃出来找我?”

  “是的。”

  “什么事?”

  “二夫人……要婢子……警告二公子……”

  语音逐渐低沉,后面的话已不复辨。徐文心头大急颤声道:“梅香,振作些,
警告我什么?”

  黑衣女子口唇连连翕动,但已发不出声音,目光趋于黯淡、散乱……

  黄明颤声道:“她不行了!”

  徐文五内如焚,额上青筋暴露,摇撼着黑衣女子的肩头,历声道:“劫持二夫
人的是谁?”

  黑衣女子用尽力气,才进出两个模糊的字句:“他……他……是……”

  头一偏,断了气。

  徐文怒目切齿,闷嗥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黄明手足无措地道:“贤弟,你……放开些……

  徐文猛一抬头,激动地道:“黄兄,我们是初交,小弟有两件事蜕颜相托……

  “贤弟,什么事?说!”

  “请为梅香善后……”

  “可以。还有呢?”

  徐文取出了翠玉耳坠,道:“请黄兄把这物事送到开封蒋府,交敝世叔蒋尉民
。”

  “这……”

  “黄兄愿意帮这忙吗?”

  黄明期期地道:“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文咬了咬牙道:“家母现在被宵小劫持,小弟必须赶去设法救援!”

  “家师的意思贤弟无论采取什么行动,最好能先到开封与蒋前辈商议……”

  “小弟忧心如焚,片刻也难忍耐,请黄兄能体谅这一点。”

  “可是家师目前正为贤弟查探仇家来路,贤弟何不暂时隐忍?”

  “请恕小弟无法等待。”

  “贤弟目的地是南召?”

  “是的。”

  “梅香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惜她无法说完……”

  徐文沉痛地望了梅香的尸体一眼,道:“如果小弟早一步发现她,当不致被对
方追杀。”

  “贤弟看到凶手了么?”

  “看到了。”

  “谁?”

  “一个自称‘过路人’的家伙。”

  “‘过路人?”’

  “是的,小弟对他并不陌生。”

  “贤弟一定要去南召?”

  “是的。”

  徐文说着,再次伸手,把翠玉耳坠递了过去。黄明十分为难地道:“贤弟,听
家师说,这是蒋明珠姑娘送与贤弟的定情之物,贤弟执意要送回去,是否有意……”

  “黄兄别误会,小弟只是顾及血仇在身,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不愿让此物落
入别人之手而已。”

  “可是由愚兄送回去恐怕不妥?”

  “这是小弟的请托!”

  黄明无奈接了过去,道:“由愚兄暂代贤弟保管,如何?”

  徐文坚持着道:“还是烦黄兄送回去比较稳当!”

  “好!愚兄照办!”

  “如此重托了!”

  “小事毋须介怀。”

  “贤弟珍重!”

  徐文目光移向梅香的尸体,眼眶顿时充满了泪水,悲切地道:“梅香,我誓必
为你报仇,把仇人碎尸万段,你……瞑目吧!”

  说完,弹身奔下酒楼,漏夜向南召方向驰去。

  仇恨,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怨毒,像熊熊的烈火,几乎把他熔化,他恨不能立
时寻到仇人,把对方—一生撕活裂。

  南召西城别墅,是当年徐英风三处别墅之一,他幼时曾随母亲去过数次,成年
后也到过一次,想不到鹊巢鸠占,竟被神秘的仇家作为劫持母亲的处所。

  他忘了饥渴,忘了疲乏,只一味地披星戴月疾赶。

  脑海里除了一个“恨”字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可怜的婢子梅香的影子,直在眼前晃动。自己的童年,是在她的照料下度过的
。三十不嫁,表示她愿意丫角终老,侍奉主母终生,想不到遭此惨死。

  她说奉母命警告自己,警告什么?仇家的动向呢?抑是……

  如果她能多活片刻,“过路人”一伙的谜当可揭穿。

  好在她透露了地点,否则母亲受苦不知要到何时。

  距南召越近,他的情绪越动荡不安,他想起曾充锦袍蒙面人的“过路人”,交
付自己“五雷珠”又向自己下杀手的陌生汉子,两人都不惧“毒手”,功力也高深
骇人,而两人只是别人手下,能役使这类人物的人,该是如何的不可思议,以自己
目前的功力,能救母亲脱离魔掌吗?

  他有些气馁,但母子情深,即使摆在眼前的是刀山剑林,也得去闯,是火海,
也得去跳。

  “妙手先生”曾一再叮嘱,无论采取什么行动,先与蒋尉民参详,但落尉民家
财万贯,开封首富,养尊处优,岂能把江湖仇杀的事带到他的头上。

  他也联想到“妙手先生”所说的,蒋尉民业已寻到解除“无影摧心手”毒功之
方,对方如此尽力而为的目的,当然是希望散了“毒手”,与他的掌珠匹配,用情
可感,但用心难免有自私之嫌,自己血仇在身,何暇去计

  及儿女之私,再则,“毒手”也是一项利器,岂能得之解除……

  无数意念,纷至而来。

  他感到心灵有些不胜负荷!

  南召城,西正街的尾段,有一座闻名全城的园林胜地,这里,是“七星保主”
徐英风别墅之一。

  这天清晨,一个蓝衫黑面书生,徘徊在门扉紧闭的别墅之前。他,正是怀着满
腔怨毒而来的“地狱书生”徐文。

  这是他的家业之一,然而此刻,他像一陌生的路人,不敢叩门直入。

  朱漆大门,已有了风雨剥蚀的痕迹,古铜兽环蒙了一层尘衣,像是许久没有人
触摸过了,倒是那高过门墙的花树,梢头上依然紫姹红胭。

  徐文踌躇了很久,终于下了决心,上前去叩动门环。

  久久,门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谁?”

  这声音,徐文并不陌生,他不由大感惊愕,这是老苍头“二胡子”的声音。母
亲不是被劫持了么?怎么应门的还是原来的老人家?

  “外面叩门的是谁?”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出。徐文听得更清楚了,一点不错,正是“二胡子”的口音
。他不辨心中是惊是喜,忙应道:“‘二胡子’是我。”

  “你……是谁?”

  “文二公子。”

  “啊!”

  门里传出一声惊呼,似乎极感意外。

  门拉开了一半,一个满脸于思的风于老人出现了,虬结的胡髭中露出一对锐利
如鹰的眸子,目光中,充满了验异之情。

  “‘二胡子’!”

  “你……是谁?竟敢冒充……”

  “‘二胡子’,你当听得出我的声音?”

  老苍头手把住门边,把徐文看了又看,栗声道:“你不像……”

  徐文激动地道:“‘二胡子’,二胡子我是易了容的,详情等会再告诉你。”

  “二胡子”锐利的目光,有些像兀鹰,炯炯刺人,声音仍充满了骇异;“你……
真的是二公子?”

  “不错!”

  “你……没有死?”

  “什么?死!这话从何说起?”

  “二胡子”张口结舌了半晌,才道:“不!不!老奴是以为二公子业遭了仇家……
呃!呃!毒手!”

  徐文眉目之间,结上了一缕戾气,咬牙道;“不错,我数遭仇家毒手,但我还
活着!”

  “啊!谢天谢地!”

  “‘二胡子’,我母亲呢?”

  “二夫人?”

  “你昏聩了,难道还有别人!”

  “二胡子”废然一声长叹道:“二公子,二夫人迄无下落,生死不明!”

  徐文厉吼道:“你说什么?”

  “二胡子”惊悸地退了数步,答不上话来。

  徐文失措了,梅香的话决然不假,她说的分明是南召西城别墅,而“二胡子”
却又说母亲下落不明,这是从何说起呢?“二胡子”当然也不会说谎……

  他想不透其中蹊跷,简直是不可思议。

  “‘二胡子’,这里住的有谁?”

  “只老奴一人看守。”

  “什么,只你一人?”

  “是的。”

  “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事?没有呀!二公子怎么会问起这个?”

  徐文更加困惑了,梅香是母亲贴身侍婢,杀她的是“过路人”,自己亲眼看到
凶手的背影,“阎王令”之毒是“过路人”的独擅,这一点也不假,她在临死前说
的话当然不可能有假,这是从何说起呢?

  心念之中大声道:“‘二胡子’,你说的全是实话?”

  “二胡子”发急道:“二公子,老奴不懂你说什么?”

  “你记得梅香吗?”

  “梅看?嗯!当然记得,那丫头满逗人爱的,怎么样?”

  “我碰见了她。”

  “二公子碰见她?”

  “嗯!”

  “她……怎么样?”

  “死了!”

  “她死了?这怎么会……”

  “她临死前说二夫人在这别墅之中。”

  “二胡子”又退了两步,栗声道:“老奴完全迷糊了,她是与二夫人同时失踪
的呀!”

  徐文跨入门中,顺手关上大门,道:“进去再说吧。”

  “二胡子”声调显得极不自然地道:“二公子请到轩内小坐,老奴去料理些吃
的来。唉!天可怜见……”

  说着,向偏院方向走去。

  徐文细看这熟悉的庭园,莠草丛生,枯枝败叶成丘,记意中修整的花径几乎没
有影儿,入目一片凄凉。

  他皱着眉,怀着悲意的情绪,越过庭园,进入花轩,轩内摆设依然,只是灰尘
满眼,屋角还挂了残破的蛛网。

  他望着这败落的景象,不由呆了。

  人世的变迁太大,曾几何时,偌大的家业,败落得如此凄惨。

  家破,人亡。

  他的心直向下沉……

  久久之后,二胡子”再次出现了,忙着抹灰拭椅,口里不断地长吁短叹。

  徐文木然就坐,沉浸在无边的悲伤里……

  “二胡子”清理了花轩之后,又忙着搬酒食。

  “二公子,将就用些吧!”

  “嗯!”

  徐文这才抬头,只这顷刻工夫,“二胡子”居然料理了八味菜肴,其中四味是
腌腊,不由奇道:“‘二胡子’,你到是不亏待自己?”

  “二胡子”一怔神道;“二公子什么意思?”

  “你很注意口腹享受,不然急促之间,那来这多菜肴!”

  “哦!嘿嘿嘿嘿,这一点……老奴倒是……呃!”

  他替徐文斟上了酒,徐文坐下之后,一招手道:“你也来喝一杯!”

  “老奴不敢!”

  “唉!‘二胡子’,今日何世,还抱那些礼法,来吧!”

  “如此老奴告罪了!”

  “二胡子”又去拿了一份林筷,在侧面坐下,双手捧杯,道:“二公子,老奴
奉敬一杯!”

  徐文举起杯来,泪水却忍不住扑簌簌而下,仰头干了一杯,哽咽着道:“‘二
胡子’,保主来过此地吗?”

  “二胡子”身体微微一颤,半晌才道:“主人已很久不见来了!”

  徐文拭了拭泪,道:“家父他老人家业已……”

  “怎样?”

  “在开封道上被害了。”

  “啊!”

  “二胡子”面目一惨,挤了挤眼,却没有泪水,扑地跪倒桌前,以头叩地,口
里“嗬!嗬!”地干号了几声,然后站起身来,激动万分地道:“谁是凶手?”

  徐文咬牙切齿地道:“‘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是何许人?”

  “来路不详,目前在‘卫道会’中!”

  “‘卫道会’又是什么?”

  徐文叹息了一声,道:“‘二胡子’,你不在江湖走动……别问了,对你说不
清楚,倒是当初‘七星堡’被血洗之时,你可在场?”

  “老奴一直在此地。”

  “可曾听说凶手是哪些人?”

  “这……这……老奴全不知情。”

  “没听我爹说过?”

  “主人一向不与下人谈大事的。”

  “嗯!”

  “二公子用酒……”

  “我……吃不下……”

  “二公子,事已至此,只有节哀顺变,徐图复仇,请!”

  说着,又替徐文斟满了一杯。

  徐文木然喝了下去,突地一正色道:“‘二胡子’,事情十分奇怪!”

  “什么事奇怪?”

  “梅香在断气之前,曾说二夫人与劫持她的仇家,在此别墅之中……”

  “二胡子”陡地离座而起,骇呼道:“这从何说起啊?”

  就在此刻—一

  徐文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忙以手支桌。

  “二胡子”栗声道:“二公子,你怎么了?”

  “呃!可能这几天日夜奔驰,太累了……”

  “嘿嘿嘿嘿……”

  “二胡子”面目一变,狠声冷笑起来。

  徐文忽觉情况不妙,身形一起,但随即又脱力地坐回椅上……

  “‘二胡子’,你……”

  “二公子,你只好认命了,别怨老奴,是你自己找来的!”

  徐文肝胆皆炸,暴喝一声:“老狗,你……你说什么?”

  “二胡子”阴测恻地道:“我说你认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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