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手佛心 作者:陈青云
第八章 毒手之谜(2)

  
  倏地,他想到了能逃自己“毒手”的几个神秘人物假冒父亲的锦袍蒙面人、
“聚宝会”分坛主、“送子庵”中那老尼、“七星故人”、抢夺翠玉耳坠的那人影、
冒充“卫道会”总巡的黑面汉子,还有化身知千百的“妙手先生”,这些既不畏
“毒手”,极有可能会使用这剧毒。

  想到这里,心头又觉宽了些,他希望这不是父亲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修缘”老尼一摆手,道:“施主请到外间待茶!”

  徐文觉得已无再留的必要,随道:“晚辈就此告辞!

  “贫尼为这事致歉。”

  “不敢,前辈忒谦了!”

  说着,额首为礼,退出厢房,向庵外走去。这时,他才想起候在自己与“妙手
先生”交手的那林子外的“天台魔姬”,时已夜半,她可能已离开了,想了想,也
没有回头找她的必要,办正事要紧。

  “妙手先生”曾经许诺,五日之内在开封道上可以晤见“七星故人”,自己目
前正要赴开封,一来交代一下翠玉耳坠的事,二来向父执蒋尉民打探一下父亲的行
踪,这倒是一举三得。

  主意拿定,认了认方向,漏夜向北奔去。

  这一天,到达郾城,距开封还有一半途程,算来已是第四天,却没有碰到“七
星故人”,他十分愤慨,看来“妙手先生”的话并不可靠。

  他没有进城的打算,绕过西门,在城外道旁酒肆中打尖。

  正在低头自酌之际,只听酒客中一个粗喉咙的汉子,向同桌的酒伴道:“二爷,
俺郑六算开了眼界……”

  被唤作二爷的黄脸汉子眉毛一扬道:“老六,你说话都是这般没头没脑,开了
什么眼界?”

  “二爷,不是俺‘小金刚’说嘴,活了半辈子,只这么一次,不冤枉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二爷认识‘神鹰帮主’古玉笙其人否?”

  “当然知道,怎么样?”

  “古帮主身手如何?”

  “不含糊,当今江湖中可算得一流高手!”

  “嘿!”粗喉咙汉子一拍桌子,又道:“昨晚俺路过七里岗,碰上了这场热闹,
‘神鹰帮’高手二十名,由帮主古玉笙亲自率领,硬折了‘天王寨’,收为该帮分
舵,回程途经七里岗,却撞上了太岁……”

  “太岁?”

  “呃!一个锦袍蒙面客!”

  徐文一听对方提到锦饱蒙面客,登时心头一震,侧耳倾听。

  黄脸汉子吸了一口酒,道:“以后呢?”

  “锦袍蒙面人有意找岔,硬截住古玉笙一行,自称是‘天王寨主’的朋友,要
向对方讨公道,一言不合,双方出了手……”

  黄脸汉子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淡淡地道:“江湖帮派之间的纷争,水没个完
。”

  粗嗓门汉子眼睁得铜铃般大,发急道:“二爷,俺还没说到正题呢,你猜怎么
着?”

  “怎么着?”

  “那锦饱蒙面客的身手,简直不可思议,三个照面,三个!”右手起了三指,
口沫横飞地接下道:“仅仅三个照面,古帮主横尸当场……”

  “啊!”黄面汉子面色大变,栗声道:“真有这样的事?”

  徐文心弦立时绷紧,对方所说的锦袍蒙面人,不知是父亲本人,还是那冒充的?

  座中酒客不多,但全都被这耸人听闻的事件吸引了,齐齐停杯注目。

  粗嗓门的汉子一见别人注目,声音更大了。

  “二爷,这只是开题呢,那锦袍蒙面人可称得上心狠手辣,毁了古帮主之后,
杀手连施,‘神鹰帮’二十名高手,全被放翻在现场,没有半个逃得活命。”

  “锦袍蒙面客是何路道?”

  “不知道,他交代了动手原因之后,便下杀手!”

  “嗯!谅来必非等闲人物……”

  “二爷,真正的怪事发生了,现场又来一个锦袍蒙面人……”

  “有这等事?”

  “两个蒙面人外形完全一样,简直分不出谁是先来的,谁是后到的,两人像是
早经约定,见面不打话,便动上了手,使的全是奇招绝式,搏斗的惨烈,简直要叫
看的人断魂失魄……”

  徐文血行骤然加速,一颗心狂荡不已,他站起身来,又坐下去,猛干了一杯酒
。

  粗嗓门汉子歇了一口气,又道:“剧战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由岗上打到岗下,
最后打进了林中,看情形,双方都成了强弩之末,突地又来了一个黑衣人,夜色太
浓,看不真切来的是什么人,只听到黑衣人口里哼了一声,自说自话道:‘老匹夫
末日已临,狼咬狼,两败俱伤,真是天假其便,使此仇得报!’接着,那人影扑入
林中……”

  “以后呢?”

  “林内传一阵喝斥,接着是两声惨号,便没了声息。”

  “啊!”

  “俺小金刚一念好奇,钻入林中,一看,嗨!”

  “怎样?”

  “两个锦袍蒙面人双双横尸林中,头碎骨裂,面目模糊,死得够惨。”

  徐文宛若被焦雷击项,魂散魄飞,一弹身,抓住那粗嗓门汉子的胳膊,厉声道
:“你说的可是真有其事?”

  那汉子被抓得全身酥软,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既骇且怒地道:“朋友,这……
这算什么?”

  徐文的面孔,扭曲得变了形,双目射出焰焰杀光,栗吼道:“说,是否事实?”

  黄面汉子陡的立起身来,一掌向徐文当头劈去,徐文此刻已被这凶耗震得理性
全失,本能地展出“毒手”

  “哇!”

  惨嗥声中,黄面汉子栽倒桌边,四肢一阵抽动,死了。所有酒客,全吓傻了。

  粗嗓门汉子亡魂尽冒,语不成声地道:“阁下……阁下……是‘地狱书生’?”

  徐文手一紧,道:“快说,否则毙了你!”

  “是……事实,半分不假!”

  “七里岗距此多远?”

  “西……西行约三十里,便是……”

  徐文一松手,飞射出店,向西奔去,脑海里一片空白,像是灵魂已被剥离了躯
壳。

  三十里路程,不久便到,向路人问明了七里岗位置疾扑前去,上岗,果见现场
留有打斗的痕迹,岗右下侧方,是一片茂林,遮天蔽日,绵延数里。

  徐文显得有些踉跄地奔下岗子,扑入林中。

  一阵沙啦之声,传入耳鼓,徐文茫然无主地朝发声之处奔去,林空地上,两个
乡农正在掘土,一见徐文来临,顿时惊得手足无措,徐文一眼瞥见不远处的两具血
肉模糊的尸体,像发疯似地扑了过去。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身形连晃,几乎栽了下去。

  两具,一样的服色——锦袍,头面已不复辨认,显见下手的人极是残狠。

  两个乡农,怔怔地望着徐文。

  徐文努力镇定了一会心神,才摇摇不稳地俯下身去,但,外表上已无法辨认哪
一个尸体是属于父亲的。

  此刻,他还存着万一的希望,死者是另外的人,但,这希望只是一种亲情之间
的反应,事实上一切都成定局了。

  奇迹,不可能发生,父亲业已被惨杀了。

  惨酷的现实,几乎使他发狂。

  他试着从遗物中辨认尸体,他搜查了近身的一具,毫无所获,接着又摸索第二
具,药瓶,药包,制作精巧的“毒具”,一点不错,正是父亲之物。

  “噗!”的一声,他跪了下去,手抚僵冷的尸体,泪水滚滚而落。

  他觉得一切都在变,天在变,地在变,一切都呈死灰之色。

  他没有哭出声音,只咬着牙一任伤心之泪倾泻,所谓“无声之音最悲哀”,极
度的痛苦,使他陷于麻木的状态中。

  两乡农,本是好心要来掩埋这两具无主尸体的,现在见有人认尸,乡下人怕惹
麻烦,尤其是江湖仇杀,悄悄地离开了。

  冰凉的雨滴,把徐文从无意识的状态中唤醒,他颓然跌坐地下,想——

  父亲死了,凶手是谁?

  这假冒父亲的人也死了,他是谁?

  当初,这假冒父亲的锦袍蒙面人曾对自己下过杀手显然,他与父亲有仇,也知
道自己的身世,才会下手,现在他死了,谜底将永无揭穿之日。

  他联想到另外两个对自己下杀手的人,“七星故人与冒充“卫道会”总巡的黑
面汉子,突地一线灵光从混乱的思绪中升起。

  他把先后所发生的事串连在一起,倏然若有所悟“七星故人”、“卫道会”总
巡是否这已死的锦饱客一个所化?

  不错,这极有可能!

  于是,他想起“妙手先生”承诺,五日内在开封道上可以与“七星故人”碰面,
了断过节,“妙手先生”易容之术独步天下,与他一路的精于易容,情在理中,而
今天,是第四天……

  照情形推测,“七星故人”以锦饱蒙面的化身践约,在途中等候自己,碰上了
父亲,一真一假,相约决斗,其中先到的一个,碰上了侵凌“天王寨”回头的“神
鹰帮主”一行,正巧他与“天王寨”有所渊源,于是乘机算帐。

  另外一个可能,便是那冒充者追杀“神鹰帮主”一行,正巧父亲路过,碰上了
。

  无论哪一个假设接近事实,有两点是可信的。

  第一,另有仇家在旁窥视,待到决斗的双方精疲力竭时乘机下手。

  第二,“妙手先生”绝对知道“七星故人”之谜。

  第二点查证不难,第一点下手的仇家究竟是谁,就难以想象……

  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上官宏,和“卫道会主”等一干仇家,无疑的是他们之一所
为,父亲死了,“七星帮”早已冰消瓦解,无论当初结伙谁是谁非,这些血淋淋的
债不假,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他陡地站起身来,恨恨地跺了跺脚。

  他想,自己谨慎得近于孺弱,早该采取行动了,如果自己及早采取行动,父亲
也许不会遭这惨祸……”

  他仰头望着林空灰蒙蒙的天,朵朵乌云,像是要覆压而下,他笑了,是对自己
命运的嘲弄,这一笑中,也含蕴了无比的杀机。

  将就两个乡农掘的坑,他含悲忍泪埋葬了父亲,也顺便埋了那假的锦饱客。

  事毕,他跪下去,凄声祝祷:“父亲,孩儿尽歼仇之后,再将遗骨运回故里,
造墓立碑,愿父亲在天有灵助孩儿复此血海深仇。”

  再拜之后,他出了这片伤心之林。

  眉目间消失的戾气又重现了,那只深藏的“毒手也从袖中现了出来,他无所顾
忌,也无须隐瞒,他要开始流仇人的血。

  他冷静了下来,考虑行止。

  开封,仍有一行的必要,父亲的行踪,是用不着听了,翠玉耳坠的事,不能不
有所交代,自己一旦展开索仇行动,生死莫卜,不能欠这笔帐。

  明天是“妙手先生”所约的最后一天,如果碰不上“七星故人”,那自己的推
想便成立,如果碰上,也好了断这笔帐,同时追查谜底。

  心念既决,绕回正道,朝开封奔去。

  第五天!

  第六天!

  七天过去了,没有见到“七星故人”的影子,也有碰上“妙手先生”,他意识
到自己的推想已成事实“七星故人”便是那假锦饱蒙面人的另一化身。

  这一天,来到了开封城,这历朝建都之所,气势其他城市大不相同。

  蒋府是开封首户,无人不知,徐文毫不困难地找了地头。

  他开始犹豫了,进门之后,该如何措词?自己与对方虽属世交,但近年来极少
来往,自己家中迭遭惨变,又是初次上门,如果直接要见蒋明珠,当然不妥,见了
蒋蔚民,又将如何启齿呢?蒋明珠赠送自己翠玉耳坠,不知她父亲可知情?

  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道理,暗忖,见了面再相机而行吧!

  心念之中,硬起头皮,直趋府前。

  一个黑衫老人,从门里现身,看来是司阍者,朝徐文上下一打量,道:“公子
找谁?”

  徐文一供手道:“请通禀贵主人,说在下徐文求见!”

  “啊!公子来得不凑巧,家主人外出未归。”

  “这……小姐在府否?”

  黑衫老人作色道:“公子请尊重些!”

  徐文心想,这是与蒋明珠当面交代的好机会,虽嫌唐突,也顾不得许多了,当
下微微一笑道;“在下与贵府是世交,请转禀小姐,徐文有事求见。”

  黑衫老者皱了皱眉,道:“请稍候!”

  工夫不大,黑衫老者入而复出,满面堆了笑容,他身后闪出一名青衣小婢,朝
徐文福了一福道;“家小姐未便亲迎,相公请进!”

  徐文颔了颔首,道声:“不敢!”随着青衣小婢,进入府门,一路只见重门叠
户,画栋雕梁,气派不珠王公宅弟。

  转过两重院落,到了一座跨院之中,一个宫装小女姗姗迎来,微带娇羞地道:
“世兄难得光临,请入轩中谈!”

  徐文自觉地俊面发烧,一揖到地,讪讪地道:“冒昧造访,世妹莫怪。”

  “哪里话,请进!”

  另一个青衣小婢,打起小轩湘帘。

  “世妹请!”

  “请!”

  两人入轩分宾主落座,小婢献上香茗,蒋明珠首先开口道:“听家父言及世兄
家逢不幸,小妹无日不在念中!”

  徐文心内一惨,强忍住道:“多谢世妹关怀!”

  “仇家可有眉目?”

  “已有端倪!”

  “彼此属通家至好,世兄却吝贵步,令人不安!”

  徐文不惯虚礼,想了想,开门见山地道:“世妹,愚兄特来请罪……”

  “请罪,为什么?”

  “前承世妹相赠翠玉耳坠,愚兄不慎遗失了……

  蒋明珠粉腮微微一变,道:“是如何遗失的?”

  徐文涨红了脸,期期地道:“说起来,是愚兄太过粗心,拿在手中把玩,被人
夺走的!”

  “啊……”

  “我猜想这下手抢夺的人,必已窥视很久,俟机出手,惭愧的是时至今日,还
不知道对方是谁,连形貌都不曾看清。”

  “世兄,事已过去,算了,反正别人得手等于废物!”

  “愚兄誓必设法追回,世妹不罪,反使愚兄汗颜。”

  “这一说便见外了!”

  “听说世叔外出未归?”

  “是的,也只在这一二日内便会回家。”

  “愚兄此来,是专为玉坠的事向世妹请罪,同时向世叔请安……”

  “小事不必再挂齿间。”

  “愚兄想告辞……”

  蒋明珠霍地变色道:“世兄,你这就不对了,虽然家父不在,彼此通家,小妹
不避嫌也可作东道主,好歹也得盘桓几日,等家父回来,对世兄将来行止,多少尽
几分心!世伯与世婶……”

  徐文鼻头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不愿再提伤心事,强韧的性格,也不希望别
人同情,当下含混地道:“还好!幸脱大难!”

  两人闲谈不久,下人摆酒菜,徐文欲辞不能,蒋明珠毫无世俗女儿之态,落落
大方地陪徐文入席。徐文曾救她离“聚宝会”之手,彼此也曾有过肌肤的接触,如
要避嫌,反是矫情造作了。

  倒是徐文有些坐不安席,当初若非中途邂逅方紫薇,他早已踵府求亲。

  同时他想到途遇落尉民,对方冷漠的态度,自己庆幸错有错着,做对了。

  徐文左手笼在袖中,不敢碰触桌上的器皿。

  酒过数巡,蒋明珠忽地惊觉,骇异地道:“世兄,恕小妹无礼,你的左手不是……”

  徐文苦苦一笑,只好把“毒手”的秘密说了出来。

  蒋明珠杏目睁得大大的,激动地道:“啊!世兄,你说‘无影摧心手’练成之
后,终生不解,可有此事?

  徐文沉重地一点头,道:“是的,有此一说!”

  其实他自己在初时也不清楚,直到不久前被“白石峰”绝谷怪老人点破之后才
知道的,当时他有些恨父亲葬送自己一生,现在,满心满脑全为仇恨所充塞,个人
的将来,他已无暇计及了。

  蒋明珠显得十分关切地道:“那世兄当初为什么要练这毒功呢?”

  “这……”他当然不能诿过父亲,一窒之后,道:“人各有志,如此而已。”

  “真的无法散功了么?”

  “恐怕是不可能了。”

  “唉!”

  这一声叹息,微带幽怨,也含有失望的成分,徐文想起“妙手先生”的话,不
由心中一动,难道她真的别具深心么?

  “世兄,小妹不胜酒力,请你自用吧!”

  “噢!是的……”

  徐文漫应着,由于太多的积恨,使他有些失常,在潜意识的支配下,他有些借
酒浇愁的倾向,不善饮酒的他,竟一杯接一杯地往口里灌,起初,他保持着礼貌上
的矜待,慢慢地,变成了落脱花迹的豪饮。

  当他发觉眼前的美人,丽影成双时,猛省自己是醉了。

  这是相当失礼的事,他推杯而起,努力转动舌头,想把话说得清楚些:“世妹,
愚兄太放肆了,请,原谅……我……告辞了!”

  身形一动,顿感头重脚轻,一个踉跄,几乎栽了下去。蒋明珠忙伸玉手扶住,
柔声道:“世兄,你醉了!”

  徐文想拒绝对方扶持,但不能够,头晕得很厉害,他摇晃着坐回椅上。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尝到醉酒的滋味,此刻,他纵有通玄的功力,也无法使身
形像平常一样立稳行动。

  “世兄,小妹扶你去书房休息?”

  “这……这怎么可以。哦!不,不!别碰到我的左手!”

  “这点小妹知道。”

  蒋明珠扶着他的右臂,出小轩,向角门走去,一旁侍立的小婢,未奉呼喝,不
敢近前帮搀,只怔怔地望着。

  徐文低一步高一步地被扶到一门布置十分考究的书斋中,上了床,如玉山颓倒,
连动都不能动了,蒋明珠为他放下帐门,然后悄然离去。

  一觉醒来,只觉灯光耀眼,漏夜声声,不知是什么时分,他坐起身来,头脑仍
是昏沉沉的,口干得厉害,正待下床找茶水时,一个柔细的声音道:“世兄,要用
茶么!

  一只瓷盏送到了床前。她,赫然是蒋明珠。

  徐文既羞且急,口里连呼:“不敢!不敢!世妹令愚兄无地自容了!”心里却
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最难消受美人思,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世兄,用茶!”

  徐文接了过来,以微颤的音调道:“世妹,实在不敢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初起!”

  “哦!世妹请回去安歇吧!”

  “我已小睡片刻了。”

  “不!这使愚兄不安!”

  “好!那世兄好好歇憩,床头几上有暖壶,口渴时自便。”

  “谢世妹!”

  蒋明珠深深注视了徐文一眼,姗姗离去,顺手带上了门。徐文呆坐床上,心里
不知是一种什么感受,自己配接受她这种礼遇么?男女有别,虽武林儿女,也有个
限度,她这种做法,预示着什么?

  他喝完了茶,把茶杯放回茶几,躺了下去,但睡意全消,脑中尽是蒋明珠的影
子,辗转反侧,心里乱糟地没个着落处,索性起身下床,脚步有些浮晃。

  他在房内踱了一圈,坐到书案前的椅子上,无心地浏览那些靠书案架上的古玩
。

  蓦地——

  他如被蛇揭蜇了一般从椅上跳了起来,眼光直了。

  古玩架上.第二格,居中,赫然摆着一尊二尺长的白石佛像,佛像心窝处一个
拳大的窟窿。

  半分不假,这尊“石佛”正是为“聚宝会主”得手,又被“妙手先生”夺去的
那尊“石佛”,“石佛”被目为武林瑰宝,怎会到了蒋尉民家中呢?

  很多人为“石佛”而丧生,很多人不惜任何代价以求。

  蒋尉民无论是如何到手的,应该秘密珍藏,为何大明大摆地放在古玩架上?难
道他不知道“石佛”的价值?可是,这不可能。

  “石佛”是“白石神尼”遗物,方紫薇是神尼传人,而“卫道会”似与方紫薇
有极深渊源,“卫道会”放着这多高手,为什么装聋作哑?这不近情理,然则,其
中到底有什么蹊跷呢?

  他望着‘石佛”发愣。

  蒋尉民为人十分光明正大,这有些令人莫测。

  正自骇怔莫释之际,“依呀”一声斋门开启,徐文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长髯及
腹的威棱老者,迈步进入书斋。

  蒋尉民会在此时回家,又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当下忙施礼道:“不肖小侄,
见过世叔!”

  蒋尉民手抚长髯,爽朗地一笑,道;“贤任,难得难得!请坐!”

  “世叔请坐!”

  “哦!贤侄是在欣赏这尊‘石佛’?”

  徐文脸一红,讪讪地道:“是的,听说这‘石佛’是件武林至宝……”

  蒋慰民一颔首道:“本来是,现在不是了。”

  “敢问为什么?”

  “贤侄看到这‘石佛’有何异样否?”

  “这……世叔之意莫非是指‘石佛’心口的空洞而言?”

  “照啊!正是这句话,‘石佛’的奇奥,是在‘石心’,而这尊‘石佛’业已
无心,愚叔我是在古物摊上看到,看它雕琢得可爱,以十两银子买了回来,点缀一
下架子。”

  “世叔怎知宝在‘佛心’之上?”

  “这道理很浅显,没有任何人雕琢佛像而空心的,窟窿处有撬过的痕迹,同时
‘石佛’的价值,人所共知,岂会流入市面古物者之手。”

  徐文口里漫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白石峰”是自己亲见“石佛”出土,当
时业已无心,可能“妙手先生”在得手之后,发觉上了当而予以遗弃,但那‘佛心”
是被原主“白石神尼”取出另藏,还是别有原因呢?

  这谜底,红衣少女方紫薇必知情。

  蒋尉民先行落座,然后一摆手道:“贤侄坐下说话。”

  “谢坐!”

  徐文在下首椅上坐了下来。

  蒋尉民面上现出悲戚之色,语音略带凄哽地道:“贤侄家遭不幸,愚叔愧未能
一尽本份!”

  徐文心内一惨,泪水盈眶,但他硬逼住不使流下来,咬着牙道:“谢世叔关怀,
小侄誓报此仇!”

  “听珠儿说,贤侄对仇家已有端倪?”

  “是的。”

  “是哪一路的人物?”

  “这……还不能确定。”

  “贤侄,何妨说出来,让愚叔也有所考虑。”

  “待查明后再为奉禀!”

  “贤侄,你我通家之好,你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必须让我知道。”

  徐文感激地道:“遵命!”

  “唉!令尊个性怪僻,出事之后,竟然不谋一面,贤侄当知他的下落?”

  徐文脑海里浮现父亲横尸林中的惨状,泪水再也忍不住挂了下来,一副钢牙,
几乎咬碎,目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怨毒之光,俊面也在刹那间变得苍白。他本想说出
来,但想到这是自己的不幸,该独力承担,心念之中,凄然道:“小侄也正在寻觅
家父的下落!”

  “嗯!我已托很多朋友代为探寻,迟早会有下落的

  “谢……”

  他只说了一个字,以下的被咬咽住了。

  “令堂呢?”

  “家母也下落不明。”

  “咳!武林风云诡谲,令人慨叹,贤侄当节哀顺变愚叔尽力设法打探。”

  “是的。”

  “贤侄此来是为了翠玉耳坠?”

  “小侄甚觉内疚……”

  “这事毋须介怀,愚叔自有区处。”

  “但小侄总觉问心难安。”

  蒋蔚民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贤侄当知昔年愚叔与令尊曾有口头婚约,珠儿
又曾蒙你救出‘聚宝会’之手她送你那耳坠是有深意的,不过,愚叔不拟勉强,这
必须双方同心……”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似在察看徐文的反应。

  徐文感到有些心惶意乱,他不否认双方家长曾有婚约,蒋明珠也算一个可人,
只是首先“毒手”限制了自己此生与女人绝缘,再就是父亲所遭惨祸,岂能谈及婚
娶之事,当下期期地道:“世叔当已听世妹谈及小侄‘毒手’之秘?”

  蒋尉民老脸一变,“哦!”了一声,道:“嗯!这是个难题,不过愚叔不惜任
何代价,誓要为贤侄寻到散毒之药……”

  徐文诚挚地道:“世叔,只此一语,小侄终生铭感,只是这毒功,恐怕天下无
消解之方?”

  “事在人为,天下无不解之毒。”

  “解毒易事,散功却难?”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贤侄,这姑且不谈,你对明珠的看法如何?”

  徐文一颗心蠢然欲动,最先闯入他心扉的红衣女子方紫薇,证实了是仇家一路,
那股单恋之情,早已打消;“天台魔姬”情深义重,但她的为人不堪为偶。能与蒋
明珠结合,倒是理想,同时也算完成父亲的遗愿,只是血仇在身,将来的生死莫卜,
毒功限制,消解无望,大丈夫岂能轻于然诺误人青春?

  心念及此,肃容道:“世叔厚爱不敢辞,而况早有父命,唯小侄不敢妄应……”

  “为什么?”

  “毒功在身,不敢耽误世妹终生!”

  “你心念甚善,但明珠那丫头早已自誓,决不背当初双方家长所订之约。”

  徐文既感且惭地道:“请世叔向世妹说明小侄苦衷!”

  “你世妹十分任性,言语无济于事。”

  徐文十分着难,垂下头去,思索了半晌,毅然抬头道:“小侄答应毒功解除之
日,便是履约之时!”

  蒋尉民沉吟良久,欲言又止。

  徐文看在眼里,忍不住道:“世叔有何训海,但讲无妨。”

  “呃!这个……不说也罢。”

  徐文先前对蒋尉民的成见,业之因这一席谈而消失,迭遭惨痛之余,破碎的心
灵正需要这种慰藉,尤其蒋明珠芳心暗系,更觉不能辜负,观念上的改变,拉近了
彼此的距离,因而在态度上,也跟着转变,所谓言为心声,他诚恳地道:“世叔,
希望对小侄能无所保留!”

  蒋尉民掀髯微笑道:“好!好!我相信这是贤侄由衷之言,但这话实在难以启
齿……”

  “小侄诚意欣闻教诲。”

  蒋尉民又沉吟了片刻,才十分为难地道:“这只是你世妹一句无知之言……”

  徐文心中一动,更加需要知道了;“世叔说说看?”

  “珠儿说万一无法寻到散毒之方,只有……”

  “只有什么?”

  “废这条左臂!”

  徐文心头大大一震,但转念一想,这恐怕是唯一的方法了,虽然这话说起来近
乎残酷,但错在当初父亲让自己练这“无影摧心手”,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亲当
年可能也有他的想法,纵然铸成大错,父亲已经魂归天国,为人子的,尚有何说,
对方也是出于善意,目的在求与自己结合,可谓用心良苦,用情良深。

  当下慨然道:“世妹的意思是斩掉这只毒手?”

  蒋尉民歉疚地道:“说说而已,贤侄不必放在心上。”

  “不!世妹的用心可感,这未始不是可行之方,不过如此一来。小侄将成残废,
岂能与世妹匹配……”

  “贤侄,愚叔说过,不惜任何代价以求散毒之方,目前不谈这些。”

  “小侄尚有下情奉禀。”

  “有话但说无妨。”

  “小侄大仇在身,双亲下落不明,此后祸福极难逆料,世叔之议,请暂保留!”

  “贤侄方才不是说过毒功解散之日,便是履约之时么?”

  徐文俊面一红,道:“是的!”

  蒋尉民悠悠地道:“令尊非常人,必有非常之计,我相信他已展开了复仇行动,
贤侄凡事三思,不宜躁进!”

  徐文眼泪往肚里流,父亲业已不幸,还有什么非常之计,恨不能肋生双翅,飞
越关山,找到仇人,予以一一诛绝。

  蒋尉民起身道:“贤侄晚来害酒,休息一会吧,天快亮了,一切另议!”

  徐文跟着站起来,道:“天明之后,小侄想告辞……”

  “不!不!好歹得盘桓几日。”

  说完,出门自去。

  徐文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哀伤向自己袭来,前途茫茫,谁知是什么结局?

  他坐回原先的椅上,深深地想……

  更残漏尽,窗棂上现出蒙蒙的白色,天已破晓了。

  蓦地——

  书斋之外,传来一声冰寒彻骨的冷笑。

  徐文不由大吃一惊,脱口喝道;“谁!”

  随着喝声,人已如幽灵般飘出门外庭院之中。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目录

返回首页